“如此觀之,一天下,當是墨者、孟儒、荀學的共識?”
不管各學派鬥争多麼劇烈,但他們卻都在慘烈的戰争裡,意識到,唯有統一,是解決這一切的良方。
但他們空有想法,卻無法做出實效,因為能一天下者,唯有兵道!唯有法家打造的軍事強國!
“六合同風,九州同貫的大一統,這明明是諸子百家的共同理想,但事情輪到了自己頭上,卻為何要固執不肯做出改變?莫非各家的一統理念,隻是嘴上說說,卻不想付諸于實踐?”
一時間,浮丘伯無言以對,而旁聽的蕭何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詫異地看了黑夫一眼,看不出來,郡守好口才啊!
沒錯,移風易俗,的确會失去很多,齊、楚、燕、韓、趙、魏,六國的文字、曆史、習俗,但這就是統一的代價……
因為他們是失敗者,所以,便失去了選擇的機會,隻能承受被秦強加的規則!
要麼選擇接受,要麼爆發,用暴力打破這枷鎖!
但不管如何,統一的齒輪一旦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了!痛苦也好,不适也好,個人的情緒,在這大潮流下,都顯得微不足道……
眼看浮丘伯已經無話可說了,黑夫卻複又坐了下來,笑道:
“不過,浮丘伯也沒說錯,地方有異,全然照搬秦俗過來,當然不可行。故吾決定,在移風易俗之餘,也會保留一些膠東本地的舊俗。”
浮丘伯詫異地擡起頭來,卻見黑夫伸出了兩個指頭:“其一,私學不會徹底禁止,隻是要由祭酒管轄,用秦字教學。”
“其二,即墨城用來議政的鄉校,也可以得到保留!”
這倒是讓浮丘伯大驚,連忙問道:“當真?”
“千真萬确。”
黑夫制止了要勸阻他的蕭何,說道:“陳平與我說,數百年前,鄭子産不毀鄉校,還說,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既然如此,鄉校何必廢止?”
“隻不過……士人将不再有擊鼓之權。每月初一、十五,本郡守将親自擊響鄉校之鼓,召集民衆,頒布政令,并聽取士人、豪長意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這個道理黑夫是懂的,既然如此,不妨圍三缺一,留下一個讓知識分子宣洩的窗口,至于聽與不聽,這就是他的事了。
如此一來,鄉校,就成了官府與即墨人對話的窗口,民不信其吏,吏不知其民的狀況,或許能得到改善。
說做就做,黑夫擊案笑道:“明日便是一月十五,朝食過後,鄉校的鼓,會再度敲響,本吏會宣布三件事。”
“其一,浮丘伯任縣三老之事。”
“其二,對諸儒生的懲罰。”
“其三!便是号召膠東儒生士人入公學,二月初一,将有一場秦言、秦字考試,成績優異者,官府賜金五十兩,其姓名以紅漆染木制榜,懸挂于鄉校處,使全即墨百姓知曉!”
黑夫知道,不同于昔日的齊,也有異于關中的秦,明早太陽升起時,一種具有膠東特色的儒法并兼體制,将脫胎而出!
第0485章
松柏之凋
秦始皇三十一年,二月初一。
頭發散亂,早已不複先前傲然的儒者申生、魯穆生手上舉着沉重的木枷鎖,離開昏暗潮濕的牢獄,二人被外面的春光明媚刺得眼疼,再回首看身後合上的牢獄大門,摸了摸臉上的黥字,心有餘悸。
距離他們鄉校擊鼓被捕,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裡,十多名儒生繳清一千錢的罰款後,陸續被送走了,幾個家中實在貧困的,浮丘伯拿出攢了好多年的一點錢财,替他們消災。
唯獨申生、魯穆生二人,被獄掾斷定,不但有聚衆議論之過,更有造謠诽謗官府之罪,定了“黥司寇”……
黥面,就是在臉上刺字,再以墨染之,作為犯罪的标志,以後再也擦洗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