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面,就是在臉上刺字,再以墨染之,作為犯罪的标志,以後再也擦洗不掉。
對普通人而言,這已是極大的羞辱,何況是信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的儒生?
更諷刺的是,二人因抵制書同文入獄,那個心腸毒辣的郡守黑夫,卻戲耍般地,偏讓人在他們臉上刻了秦篆!
這下,臉上的“司寇”兩個篆字,就成了他們永遠抹不去的夢魇!
這還沒完,臉上的陣痛還未消散,二生就被一個叫劉季,滿口淮泗話的小屯長拎出牢獄,要将二人押去服役的地點:位于膠東最東面的“成山”。
成山又叫成山角,是中原人已知世界的最東面,這個時代的天涯海角。大海無邊,風吹日曬,可想而知,去那做“司寇”的苦役,會多麼凄慘。
魯穆生沒想到代價如此沉重,已有些後悔了,但申生卻給他打氣道:
“縱然是孔子,也有困于陳蔡之間的時候,七日不食,卻依然能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天寒既至,霜雪既降,是以知松柏之茂也!吾等雖遭酷刑,卻不可氣餒!”
申生沒有屈服,他心裡依然不忿而憤怒。雖然齊是亡了,但齊人,依然保存着對那個美好、和平時代的記憶。隻是,這些記憶若不靠文字、語言傳給下一代,遲早會淡忘消失。
在他看來,秦言拗口難聽,哪有齊語般動聽,秦字笨拙,哪有齊字般優雅,古意長存。必須把它們記在心裡,永遠别忘了。
亡了國當了隸臣妾的人們,隻要牢牢記住他們的語言文字,就好像拿着一把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
在牢獄裡的半個月,他就是這樣給自己鼓勁,才堅持下來的。
申生語重心長地對魯穆生說道:“齊魯之滅與不滅,已不在朝堂決策,不決于沙場征戰,而取決于,吾等能将齊之言語、文字、史書記多久!”
“哪怕到了成山,也不能忘!吾等就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罷!”
魯穆生還來不及點頭,二人就挨了一鞭子!
“說什麼閑話,若不是因為汝等,乃公也不必被郡守安排了這麼個差事,去那隻有鳥糞的鬼地方。”
劉季和曹參交割完符節驗傳後,罵罵咧咧地過來抽了二人幾下,将這段時間的憋屈都發洩到了兩個儒生頭上,并催促他們快走。
“乃公坐車,汝等步行,若是太慢,就将汝等拴在繩子上,拖着走!”
就這樣蹒跚着出了秦城,進入即墨城郭,外面人來人往,見到申生、魯穆生,目光都往他們臉上的刺字瞟。
申生昂然挺胸,将臉上的刺字當成了自己的勳章,昂首而笑。
魯穆生體面慣了,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事已至此,他隻求盡快離開即墨。
但事與願違,劉季卻不直接帶他們去東門,而是又往南走了一段,到了最熱鬧的鄉校附近,卻聽聞幾聲鼓響!
“咚咚!”
聽得鼓響,申生、魯穆生大吃一驚,他們被關的太久,不知道外面的事,還以為是有朋友在鄉校擊鼓,召集民衆,為自己打抱不平呢?
但二人還來不及感動,劉季就冷笑道:“别亂想了,這是郡守、祭酒在擊鼓,今日公學第一次考試放榜!”
……
原來,鄉校雖然重新開張,但已經成了官府宣布事情的場所,原本士人議政的地方,修了一面石牆,一丈餘寬,八九尺高。每逢有新的政令,會在此懸挂張貼,守着兩名膠東書吏,專門給目不識丁的人們念誦講解,圍觀的人也不會太多。
但今日,鄉校卻被圍得水洩不通,那面石牆上,張貼着一張用紅色漆料刷過的紙,十分醒目,大老遠就能看見,上面赫然寫着幾列名字!
公學分吏學和小學,其中,吏學的弟子學習秦言、秦字、律法,如今已入學半個多月。第一場試考下來,數十名學生中,《讀寫》《聽說》兩門課前三名,可以上紅榜,在鄉校展覽到下次考試換榜。
據說,第一名,還能得到五十金的賞賜!
劉季也不催他們了,坐在鄉校對面的酒肆喝起了酒,顯然是得了吩咐,要故意讓二生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