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第5頁)

  至于其他人?荀子曾經見到的“莫不恭儉,出于公門,歸于其家,無有私事”的秦吏們,大多已經變質腐化。

  這是帝國上下公開的秘密,隻要官員們做的不太過分,便默契地無人戳破,因為一旦被揭發,事情鬧大,引起了朝廷的重視,還是會按照律令嚴懲。

  皇帝可不喜歡底下多了一堆虱子,吸食本該交上來的錢糧血肉。

  秦律是法家為了維護君權而打造的,隻有一個人有法律豁免權,所以在秦朝,亦隻有一個人有資格貪腐,那就是皇帝!

  黑夫想了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歸根結底,秦的腐化,是從上到下開始的。皇帝自身都窮奢極欲,大肆修建宮殿陵墓,以六國美人充塞關中,底下的人看在眼裡,心裡豈會沒想法,難道還會傻傻地為國律己麼?

  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锱铢,用之如泥沙?

  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是體制問題,在大秦反腐,治得了下面的蒼蠅,可最上面那頭老虎,秦始皇帝陛下,誰敢打?誰敢勸?抛開根源去治枝葉,最終隻能是虎頭蛇尾!

  這些事,在鹹陽感覺不深,黑夫到關東走一遭,才有些明白。

  不過,黑夫也不打算放過周缟和郡中貪腐嚴重的吏員,隻是希望他們完蛋前,能再發揮點預熱,幫自己釣條大魚。

  于是,黑夫便開始了他的胡扯,倒了盞酒,跟被吓了一通後,膽戰心驚的周缟說了一通“交心”的話。

  “下密令也不必忐忑,你我都明白,律令嚴禁貪錢斂财,要做到太難了。”

  “吾等在外郡為官,距家中千裡迢迢,寄回去的錢糧,到地方隻剩不到一半。手下還要養一些個幕僚門客,但拿的俸祿卻與關中一樣,常入不敷出,這真是又讓馬兒跑,又讓馬兒不吃草。”

  “再者,這關東不比秦地,人人都逐利而為,那些地方小吏不肯勤勉奉公,必有小利才肯做事,故長吏斂财,有時并不是為錢财,而是一種變通……”

  他蘸了酒水,在案幾上寫下了一個隸書的“官”字,開始背起了前世看過一部電視劇台詞:

  “官字怎麼寫?上下兩個口,先要喂飽上面一個口,才能再去喂下面一個口。想要治民,還不是得靠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若不能喂飽他們,誰肯為吾等做事!”

  周缟愣住了,他雖然貪腐,但内心是隐隐有愧的,還有違背律令的膽怯,但郡守卻将貪腐說得理所當然似的!大道理一個接一個,感情也是我輩中人?

  黑夫卻複又嚴肅起來:“下密令,你現在可知,本官為何不追查你?”

  周缟老老實實地搖頭:“下吏不知。”

  黑夫道:“你也應該清楚,這件事若本官嚴查,要罷官掉腦袋的,就不止你一人,可能就是下密縣全部官員,甚至會牽連郡府不少大吏長吏!”

  “到那時,半個膠東官吏被一掃而空,我還怎麼治郡?如何應付陛下很快就要開始的東巡?”

  說到這,周缟總算恍然大悟,心中暗道:“也對,若追查到底,膠東就要生亂了,沒了吾等這些縣吏,修行宮,開道路,挖金礦,收租收賦,督促黔首服役,誰替郡守來做!?”

  “人要學會變通。”

  黑夫歎息道:“我也是在官場浸淫數載,才明白了這個道理,不止是對官吏不能太過嚴苛,連對豪長大族也一樣。”

  周缟一聽,頓時覺得此言話中有話。

  果然,黑夫圖窮匕見,忽然問道:“我聽說,你與夜邑田氏關系甚密?”

  夜邑田氏,便是将周缟塞飽的金主。不止是他,連夜邑縣令,也唯田洸、田都父子馬首是瞻,畢竟夜邑曾經是田家的私邑,擁有上千私人武裝,以及巨大的名望。不誇張地說,田氏兄弟在市肆振臂一呼,就能糾結起數千人,奪城造反!

  這是安平君田單留下的遺澤,輕易無法抹去。

  也正是買通了地方大員,夜邑田氏主導的兩地的私鹽才能如此猖獗。

  事到如今,周缟也不敢推脫撒謊了,承認自己常與田都往來。

  “如此甚好,我有一事,要讓你助我。”

  周缟知道,自己小命捏在郡守手中,是殺是繞全憑一句話,連忙道:“郡守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