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對方術士還是不夠了解,當下的方術士分為兩派,韓派和燕齊派,也叫“祠竈服食派”和“海外尋仙派”。
韓國的方士,代表人物是秦始皇招攬進入少府,待以太醫待遇的韓終、侯生,他們推崇的是“祠竈服食”。二人認為,仙人之所以長生,是因為常年食金飲珠,然後壽與天齊,于是彼輩便試圖祠竈緻物,在鼎爐裡煉制丹丸,經年累月而成,效果是吃了以後,讓人像黃金一樣,達到不朽……
但秦始皇是極其謹慎的人,屢屢遭到刺殺的他,每次都會拿人試藥。而韓終、侯生也不敢打包票說已煉出不死藥了,隻能随便練點壯陽藥物糊弄過關,又屢屢誇大煉制難度,請求皇帝再多給點錢,讓他們去尋找世上罕見的珍貴材料。
而另一派,則是盧生、石生師徒為首的燕、齊方術士,這些人技術水平不及韓國方士,卻靠海吃海,将膠東、碣石等地盛傳的“三神山”之說訴與秦始皇,他們描繪說,蓬萊、方丈、瀛洲上有仙人仙藥,不必煉制,采回來就能服用。
當然,盧生将海外仙山吹得天花亂墜,目的還是隻有一個,要錢。
原本的曆史上,這兩派方士都以其博學、飄逸、善言赢得了皇帝的青睐,恩寵不絕,但在這個位面,方術士卻混得很一般。
這一切,都得追究到二十七年西巡時,在黑夫的鼓動下,陳寶祠的巫稚以西王母之事說秦始皇,把皇帝的興趣帶偏了。
之後秦朝又是打匈奴,又是伐月氏,皇帝一波又一波商隊使者派去河西,試圖打通西域,尋找和海上仙山一樣虛無缥缈的昆侖仙境,西王母邦。
既然往西邊投入甚多,對海外的關注自然就少了,所以在朝的方術士混得挺一般,隻是秦始皇也沒把雞蛋放一個籃子裡,繼續養着這群人……
韓終、侯生好歹能用巴郡入貢的丹砂煉藥,爐子裡冒出的煙連綿不絕。海外求仙派就傻眼了,皇帝一天不給他們錢帛出海,就一天無所事事。
盧生思前想後,認為提倡西拓的黑夫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巧,此人到方術士大本營膠東做官,若能将他争取過來,改變其心意,或許出海求仙之事,還有轉機!
于是,接到任務的石生,先指派幾個弟子幫黑夫尋找金礦線索,如今又親自出馬,通過一番警告,讓黑夫記住自己。
當然,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向這位郡守施加影響,畢竟諸田也是方術士的大金主,黑夫再這麼折騰下去,對方士也沒好處……
他學問很雜,對自己是頗為自信的,隻等黑夫一句“為之奈何”了!
等了半天,黑夫才問道:“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做,才能脫離這‘危局’?”
石生立刻答道:“武力苛法已足,接下來要以仁德治之。郡守不妨重用那些隐居山林的賢才,尊崇有德之士,再用從田洸家收取的财物糧食,贍養老弱,撫育孤寡,再将田宅分予本地的田氏小宗,以示并無對諸田趕盡殺絕之心,如此,才可稍保平安……”
聽起來說的蠻有道理,但黑夫很容易就發現了這裡面的坑。
贍養老弱,撫育孤寡還好,但隐居山林的賢才,尊崇有德之士?這賢才德士,怕不就是你們方術士圈子裡的人吧。
至于将十萬畝的土地分給那些姓田的小地主?
黑夫搖頭道:“殺了大蛇,卻用它的肉喂養小蛇,此乃養虺(huī)成蛇也……”
黑夫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是原罪,從進入膠東那一刻起,他就是諸田的公敵,什麼都沒做就有人刺殺自己,何況是現在?不能對潛在的敵人心慈手軟啊。
但也要講究分化打擊,早在昨天,黑夫已經讓人去即墨和各縣發布政令,田洸與其子謀刺大吏,聚衆藏兵謀反,郡守不得已而誅之,至于其他諸田,隻要不作亂,官府不會動他們一分一毫,還會征辟其子弟為吏,願者可至公學報名。
暫且先哄着拖着,一舉掃除的時機,還沒到來。
至于那十萬畝田地?不必石生出主意,黑夫心裡早有打算!
他起身道:“從臨淄來的兩千兵卒,将駐守夜邑、平度、黃縣等地,保護鹽場、金礦,黃縣郡兵平田洸父子之亂,也出力甚多,本吏要撥出三萬畝地來,讓士卒屯田,免其租稅,所得收成,全部用來供其衣食……”
屯田是黑夫在北地的老本行了,如今手裡有了大把的地,也不能落下,就當給這些駐軍的福利了。
“至于其餘七萬畝地……”
在石生眼中,這些土地是從田洸家搶來的燙手山芋,是引起諸田害怕的禍水,都趕緊扔出去,以免他們群起而攻之。
但對黑夫而言,這卻是改變一切的依憑。
終于,他不再是來時,手裡一無所有的空頭郡守了!
看着眼前一大摞木制地契,黑夫露出了一絲笑:“夜邑縣丞,立刻為我起草政令,就說為防禦海寇滋擾,膠東需要一批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