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郡和濟北郡當然不會讓忽然跑出來的窮困野民打攪到皇帝的封禅儀式,搜了許多次山,力求做到野無遺孑。
一大早,秦始皇就扔下一衆儒生,帶着重要臣工自陽坡登山。他自己在坐辇,由十多個郎衛輪流扛着行在最前方,就跟後世去景區坐纜車一樣輕松,還能看看周圍風景。卻苦了臣子們,不管是老是少,是胖是瘦,都得靠兩條腿走。
衆人坐着馬車走了四五裡遠,翻過了像門檻一樣的山崖“天門溪水”,就到了中嶺,接下來,道路變成了石闆砌成的石級,共有七千多級,直達頂峰——這是薛郡過去幾年間最大的一項工程,雖然被陰陽方士诟病說破壞了風水,但卻讓皇帝登山方便了不少。
此時已到中午,秋日之陽照在泰山上,山頂彌漫的大霧已散去,濕滑的石階也幹了不少,正是登頂的好時候。
黑夫指着前面對張蒼道:“李、王二位丞相,葉廷尉,都已是年過六旬的年紀,卻仍強自拄着手杖跟在陛下身側,何況你我正值壯年?快起來,難道還要我背你不成?”
“來啊。”張蒼像是屁股黏在石闆上一樣,隻不要臉地伸出了手:“隻要你背的動!”
“你這肥厮……”
皇帝的坐辇已經遠遠走在前方,黑夫一招手,讓兩個郎衛來攙起了張蒼,強行架着他往上走。
結果,等他們走走停停抵達頂峰時,張蒼倒是恢複過來了,那兩個郎衛卻累成了狗。
黑夫不由笑他道:“嗟乎,負張蒼登山,比衣三屬之甲,操二石之弩,負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赢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裡還要累。”
此刻已是下午時分,因為才入秋,看不到蒼山負雪,明燭天南的景色,隻見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yuán)。少雜樹,多松,松樹在石縫裡艱難求生。
既沒有壯麗的瀑水,也少有鳥獸音迹。總之,就是普普通通的風景。
黑夫再回首時,發現山下風光好像還更好點,晚日照于行宮,汶水、徂徕(cúlái)如畫,而剛剛經過的半山,此刻又起了霧氣,像是一條舞動的飄帶。
前方,身着玄端冠冕的秦始皇已下了坐辇,也在負手打量着泰山上下景緻,面容嚴肅,不知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是匆忙卻又有序的儀式,按照奉常演練過好幾遍的流程,秦始皇和群臣都穿着隆重的禮服,黑夫等人頭戴皮弁,插笏垂紳,助皇帝行射牛的禮儀,并奉獻三牢。
接着,就是更繁瑣的封土之禮,因為儒生們的馊主意都被否了,所以禮儀程式與在鹹陽時郊祭天帝相同。秦始皇接過禮官獻上木鏟,親自動手,群臣則在旁助力。
大夥都幹的很賣力,尤其是黑夫這種老莊稼把式,還得到了皇帝稱贊。
他們的樣子,就像植樹節親自上山植樹的領導一般,隻是寬大的禮服實在不好幹活。
最後,所封土寬一丈二尺,高九尺。秦始皇還将親筆所寫的玉牒書埋入其中,書的内容隐秘無人知,因為這是秦始皇和老天爺私密的對話。
群臣都面目肅然,跟在皇帝身後,在禮官的吆喝下,朝封土一次次作揖下拜,告成于天。
但一時間,黑夫卻心生好奇。
“這埋在封土下的玉牒書裡,究竟寫着什麼呢?是一闆一眼的诰書,還是一些皇帝的心裡話呢?”
正當他将好奇心壓了下去,要目睹第二項工作“立石銘字”時,在他旁邊的五大夫,比黑夫年紀略小的秦公孫嬰(子嬰)卻擡起頭來,咦了一聲。
“少上造,你快看,天怎麼陰了?”
黑夫立刻擡起頭,這才發現,方才還白雲朵朵,陽光燦爛的天上,徒然從東方飄來了一大片陰沉沉的雲彩……
……
“快看,看泰山頂上!”
山上封禅典禮正在舉行之時,山下的儒生們雖然嘴裡嚷嚷着皇帝剛愎自用,但也時刻關注着上面的一舉一動。
此刻,眼看天上忽然風雲變幻,不少因秦始皇不用他們而心懷怨憤的儒生,便叫嚷了起來。
“算着時間,才剛剛做完封土之禮。”樂正氏之儒低頭掐指。
“告成于天,結果卻烏雲密布,這意味着什麼?”漆雕氏之儒這時候忽然變得虛心好學起來,左顧右盼地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