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5頁)

  墨者是優秀的工程師,程商和黑夫合作不是一兩次了,被他一點就通,按照黑夫的描述,伐采膠東本地的梨花木、黃楊木、銀杏木、棗木等,經過浸泡、幹燥、刨光等諸多程序後,制作成尺牍大小形狀,隻是比普通尺牍要厚。

  然後,便按照已經很成熟的印章制作技術,将寫滿字的薄紙反鋪上去,花了不短的時間篆刻,使木牍上密密麻麻全是陽刻的反字,這便是所謂的“雕版”,再由印染工匠研制印刷專用的煙墨,調配淡濃程度、壓印時間,不過月餘,一套成熟的技術就新鮮出爐了!

  有現成的前置技術,加上他提供的想法,發明很簡單,應用卻難。

  它的出現,能否滿足這時代人們的某種需求?如果不為人所需,哪怕被後世賦予再偉大的意義,也很快會淹沒在時間長河裡。

  就拿紙做比方,若非秦朝官府海量的文書往來需求,黑夫笃定,紙張絕對會隻在小圈子裡流行,沉寂很多年。

  而眼下的印刷術,若想它被人廣泛利用,前提是,社會需要大規模批量的文字複制!

  中國雕版印刷術的出現大概是唐代,最初卻不是用來印書籍,而是用來印佛經,這東西隻要是信佛的人,幾乎都需要,光用手抄是滿足不了需求的。

  歐洲也差不多,文藝複興時代,歐洲人最初大批量印的是聖經。

  一種發明要能廣泛應用,不在于它超越時代多少,而在于能否被時代所需要。

  這就是黑夫搞發明的原則:擇世所需。

  他倒是覺得,印刷術和秦朝挺搭配的……因為秦朝在某件事上,也需要又快又多的文字複制。

  這時候,程商已将第二張紙印好,黑夫雙手奉上,秦始皇接過一看,露出了笑。

  “方才那張紙,印的是《尉雜律》,而這一張,則是《内史雜律》!黑夫,你這是在告訴朕,往後禦史府給郡縣頒布律文,不必再讓刀筆吏手抄,而可改用印刷了?”

  “陛下聖明!臣最初讓工匠研制此法,正是為了印制律令!”

  黑夫正是此意,《尉雜律》上最重要的一條内容,是“歲雠辟律于禦史”,意思是,廷尉每年十月,要去禦史府核對新頒布的律文。

  這點很有意思,黑夫的老丈人葉騰雖為廷尉,掌握天下刑獄,但管的隻是司法權,立法權在禦史府手裡攢着。秦朝可不會守着“祖宗之法不可變”,律令随時根據實際情況變動,所以禦史府每年都會搞一次“法律修正案”,讓廷尉派人來旁聽。

  廷尉讓人核對完新修改的律法外,又令刀筆吏抄錄,将其頒布給各郡法官,郡法官又通知縣法官來學習抄錄……這就是《内史雜律》裡寫的:“縣各告都官在其縣者,寫其官之用律”。

  縣法官帶着中央和郡裡的紅頭文件回到縣城,又将其發予小吏和鄉啬夫傳看。就這樣,律令從中央傳到了地方基層。

  黑夫對朝廷從立法到布法的過程再熟悉不過,侃侃道來,最後不知怎麼地,竟說起了自己家鄉安陸,那位叫“喜”的法官獄掾幾十年如一日,抄錄律文的故事……

第0517章

寒毛直豎!

  “喜于陛下六年,為安陸縣令史,掌文書。七年,任鄢縣令史。十二年,改鄢地獄掾,掌管刑獄。十三年,秦軍伐趙,投筆從戎。十五年,預平陽役。數年後,回任安陸,為獄吏,途經雲夢澤,遇臣擒盜,卻為人構陷,他秉公執法,為我洗刷冤屈。”

  這是一時的沖動,但黑夫總覺得,喜的故事,當不止讓後世千萬人所知,也應該讓秦始皇知曉!

  他應該知道,不,他必須知道!在帝國裡,還有這樣一位勤勤勉勉,兢兢業業的秦吏!

  “臣當上亭長後,曾去他家拜訪,卻見其家境簡樸,幾乎沒什麼值錢的家當,入其書室,則是密密麻麻的簡牍!翻開一看,卻是律令條文。”

  聽到這,秦始皇皺起眉來,因為朝廷有規定,不得将官府的律令擅自帶回家中,但随即又舒展開了。

  卻聽黑夫道:“臣依然記得,喜素來淡漠,隻是介紹那些簡牍時,卻有些驕傲,他說,這充棟的律令,都是他數年來,一筆一劃抄的。”

  在黑夫的述說中,秦始皇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在南郡安陸這個小地方,有一個基層的官吏,每天晚上就着微弱的燈光,在筷子一樣粗的竹簡上,仔細地,一筆一劃地抄律令條文。

  這一抄就是四年,卻隻抄了四萬多字,因為在簡牍上書寫,實在是太慢了,喜公務繁忙,上有老下有小,閑暇的日子又不多……

  秦始皇聞言,有些許動容,高高在上的他,整日關心的都是國策大事,很少能聽到基層小吏的辛苦。

  說完後,黑夫道:“陛下,在天下四十郡,像喜這樣手抄律令的吏員,不知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