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騰朝皇帝一作揖:“隻是臣以為,這種為天下士人之師的重任,不可專委于一人名下!”
李斯也請命道:“陛下,臣一心為公,絕無此意!”
“二卿勿要争執了。”
秦始皇看上去倒是不太在意,笑道:“一字千金,隻能出于朕口,這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本《呂氏春秋》!”
這意思就是,别争了,不管誰來修,都要聽朕的,朕說啥就是啥!底下的人,照着皇帝的意思來負責細節即可。
很快,秦始皇便做出了決斷。
令右丞相李斯為首,主持修《國史》,而禦史大夫馮去疾、廷尉葉騰為輔,收天下之書加以整理。當然,因為丞相和禦史大夫、廷尉忙于政務,隻是挂名而已,真正的修書者,定為太史令胡毋敬、少府丞張蒼、禦史程邈三人……
皇帝金口玉言,這件事算塵埃落定了,黑夫不由長長松了口氣,雖然最後還是以李斯為首,但禦史大夫和廷尉也有了指手畫腳的權力,再加上修書者裡有張蒼、程邈這兩個他十分熟悉,人品也可靠的人,事情的結果還不算太糟。
末了,秦始皇卻又喊了黑夫的名,笑吟吟地宣布了對他的獎賞。
“黑夫治郡半載,期間以法教為先,約束私學,推廣書同文字,平夜邑田氏父子之亂,将膠東管得井井有條,又進言修國史,獻雕版印刷,有功,升爵為大上造!”
……
“得升爵為大上造,距離你封侯之志又近了一步,為何還怏怏不樂?”
數天之後,一切塵埃落定,在臨淄行宮之外的館舍裡,黑夫與老丈人葉騰相對而坐。
誠如葉騰所言,此事之後,黑夫可謂收獲頗豐,但黑夫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件事的結果,在他看來并不算完美。
雖然隻讓李斯挂名,葉騰也能略加幹涉,但李斯在這件事上,無疑有最大的發言權,這件事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已經完全脫離了黑夫的控制。
他朝自顧自倒酒的葉騰作揖:“我這幾日一直在思索,自己錯在何處。”
“哦?”
葉騰看向女婿的黑臉,笑道:“你覺得自己錯了?為何。”
黑夫道:“首先,我料錯了李斯的意圖,将焚書看成是他的目的,可他真正的目的,或許隻是為了迎合陛下。”
張蒼告訴過黑夫,他們師兄弟幾人,雖然拜的是一個老師,但所學頗為不同。李斯跟荀子學的是“帝王之術”,也就是治理天下的學問,但在李斯這,卻變成了如何維護帝王統治的伎倆,他為了迎合和維護帝王,而随時改變自己的政見、處境。
所以李斯到秦國後,先在呂不韋門下,編撰黃老思想濃重的呂氏春秋,走的是“王道”的路線,但做了舍人後,卻抛棄了先前的見解,迎合秦王統一天下的野心,主張更為激進的兼并政策,也就是“霸道”,遂為秦王所賞識,被拜為客卿。
這之後做的每件事,都是以皇帝意志為先,随時變換态度,從《谏逐客書》中為關東士人說話,變成打壓他們最積極的大臣。
先前的數次“儒法之争”,若秦始皇偏向儒家,李斯恐怕也會改口主張封建吧……
正因如此,在秦始皇看來,李斯才成了實現自己意志最好用也最可靠的工具,倍加信重。
焚書也不例外,秦始皇在封禅事件裡,對儒生和百家失去了耐心,手腕将從溫和漸進改為強硬急速,目的是使整個國家隻存在皇帝的意志,朝廷統治不受任何質疑。
李斯的“焚書”之議,也是為了投皇帝所好。
不管黑夫說得天花亂墜,統一言論,打擊法古學說的國策是不會變的,變的隻是手段,是一把火下去,還是溫水煮青蛙……
所以即便是黑夫倡議的修史,最後主持者還是落到了李斯頭上。原因很簡單,李斯沒有原則,沒有文人墨客的臭脾氣,一切都會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做,他辦事,秦始皇放心!
至于李斯權力太大,獨攬朝政什麼的,皇帝根本不用擔心……李斯最安全的一點是,他地位雖高,卻是無根之木,在地方上沒有根基,也從來沒有摸過軍權一下,和王、蒙等軍中世族關系冷淡。
反倒是黑夫這種出身行伍,與軍中、地方牽絆太深的人,若有朝一日,坐到李斯那個位置,遭到的提防猜忌,或許是李斯的十倍不止!
“能想清楚此事,便沒有白白吃虧。”葉騰十分欣慰,還有句誇黑夫的話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