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鲋引經據典前,習慣性地想要去找書,但一擡頭,才發現,原先汗牛充棟的書房,如今卻空空如也,一卷書都沒剩下,不由悲從心來,背道:
“孔子曾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視臣以禮,臣視君以忠,我一直深以為然。”
“但現如今,我卻是更欣賞孟子的話……”
孔鲋看向叔孫通:“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叔孫通接上了這一句,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去确認了無人偷聽,才回到孔鲋跟前,有些激動難抑地說道:“夫子,你同意我做那件事了麼?”
叔孫通雖委身于秦,但眼看朝廷的作為皆與儒生不合,故一直有自己的想法。他同反秦人士,如張耳、陳馀等有暗中聯絡,這次秦始皇東巡,又乘機重新接上了頭。
至于他為何會認識陳馀?因為陳馀也是儒士,在趙國亡後,曾來孔鲋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如今張、陳二人淪為逃犯,孔家也暗暗資助過一點财物……
但雖有聯絡,孔鲋和叔孫通師徒卻也沒做什麼,正如他說的,最好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孔鲋因封禅和挾書律二事,對這朝廷,徹底失望透頂!
現在,若有人揭竿而起,他肯定會毫不猶豫,抱着禮器去投奔!
書生為何造反!還不是因為,這世道讓他讀不了書了!
孔鲋仿佛是醒悟了,決然說道:“孟子還說,破壞仁的人叫做‘賊’,破壞義的人叫做‘殘’,毀仁害義的殘賊,叫做‘一夫’!”
“桀纣就是這樣的一夫、獨夫,殺桀纣,但聞誅獨夫,未聞弑君也!”
這是孟子最偏激的言論,為臣子士人造昏君暴君反找了個好理由,孔鲋相信,秦朝号稱編百家之書,這句話絕對是要被删掉,不會留下的!
孔鲋低聲道:“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我相信,以六國之大,肯定有願效荊轲、高漸離之事,誅獨夫者!汝可伺機助之!”
“夫子放心。”
叔孫通再拜,告訴了他一個機密的消息:
“天下欲殺始皇帝者,不知凡幾,而在禦駕身邊的博士、方士,清楚皇帝每日行蹤,願意向他們透露消息者,絕不止我一人!此番東巡,戒備遠不如關中,夫子且拭目待之!想來過不了太久,就會有人發難!”
第0520章
存韓
盧生步入臨淄外郭的小巷,在侯生弟子指點下,東拐西拐,總算找到了這座不起眼的小宅院。
從外邊看上去,與普通宅邸并無不同之處,可入内後,才能聞到空氣裡夾雜着一絲異樣的氣味,有丹砂的,也有硫磺的……
煙霧缭繞間,一個身着素服的中年人從屋内走出,此人便是當世著名方士,韓終。他雖然看似年輕,卻與侯生齊名,是“祠竈緻物派”的領袖。
見是海外求仙一派的盧生,韓終也沒表現出太大熱情,隻是微微作揖,請他就坐。
盧生四下打量,笑道:“朝堂大員們為焚書還是修書吵得不可開交,外面官吏四處搜書,挾書者論罪,韓先生倒好,躲到這清靜之處來了。”
韓終笑道:“百官為陛下治國,而吾等方士,則要為陛下緻長生,各司其職,何必幹涉?再說了,即便是民間詩書和百家之語全禁,吾等在朝方士,待遇與博士同,不一樣能翻閱鄒子陰陽五行之術麼?”
方士這個群體,和喜歡“以古非今”的儒生不大一樣。
“的确如此,不管焚書修書,都不妨礙吾等煉藥求仙。”
盧生言罷,開始觀察起此地來:“這是韓先生新購置的宅邸?”
“這是我夫子昔日的丹房,如今被我重新買下。”
韓終介紹道:“我曾學方術于臨淄,每日舉着木杵,每日将大塊丹砂舂成小塊後,還要在乳缽裡細細研磨成粉,如此才能将丹砂煉化成水銀,再化汞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