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5頁)

  韓終被将了一軍,面如死灰:“是你!”

  “是我。”

  盧生摸着胡須,笑得意味深長:“隻要我将此事禀報上去,陛下必然震怒,将你交給廷尉,都不必嚴刑拷問,光是那不傷皮肉的水刑,也不是好受的。韓先生,你從小沒受過什麼苦,該說的不該說的,恐怕都得說出來。”

  強自支撐的韓終一下子垮了,他擡起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盧先生,你我雖然派别不同,但還沒到不死不休的程度,先前你還與侯生約定,兩家同舟共濟,你若想置我于死地,一句話即可,何必如此?敢問先生,想要我做什麼?”

  盧生道:“天子封禅已畢,又在臨淄頒布了挾書律,如今事情忙得差不多,即日便要東行,你我皆随行,過幾天就能進入膠東地界。韓先生不是與意圖複韓報仇的死士有聯絡,每隔幾個月都派人告知他朝廷動向麼?這群人也在齊地蟄伏罷?既如此,何不告知他們,可在膠東郡地界伏擊,必能得手!”

  韓終震驚了:“膠東郡守治郡甚嚴,他們雖然能混進去,隻怕也沒機會行刺,哪怕行刺成功,也難以逃離。盧先生,你這不是要置他們于死地麼?”

  盧生不以為意:“若不懷必死之心,如何做必死之事?”

  韓終卻不信,問道:“盧先生,你這麼做,到底所圖什麼?”

  盧生幹笑:“我也是六國之人,與韓先生的目的一緻,都是想複興六國。”

  “不,不一樣。”

  韓終不笨,他立刻就想明白了:“膠東出了謀刺陛下之事,守、尉皆難辭其咎。”

  韓終擡起頭,冷笑道:“盧先生,你莫非是想借那些死士的血,讓膠東郡守黑夫受牽連,至少要讓他調離,好為汝等的海外求仙,掃清阻礙?”

第0521章

聰明人

  數日後,臨淄郡劇縣,縣城西門外的亭舍角落裡,身形健壯的力士靠在自己推的人力辇上休息,大口大口喝着漿水,過了一會,他一擦胡須上的水珠,卻看到城内來了一個車隊。

  一輛又一輛牛車滿載簡牍往外走,還有一些雖着儒服,卻戴着枷鎖,被剃了頭發的士人在後落魄地跟着,期間牛車上不小心落了幾本書,有儒生下意識地要去撿,卻被秦吏一陣鞭笞。

  力士不由好奇,問一旁的中年商賈道:“張良,那些人在做什麼?”

  張良已經三十多歲了,昔日風度翩翩的韓相佳公子早已不見蹤影,故意留長的胡須讓他年紀顯得更大,風吹日曬讓額頭有了皺紋,穿了一身葛布衣,俨然齊地商賈打扮,他有些無奈地說道:

  “我說過,你輕易勿要說話,更不能叫我張良,也别用濊語。”

  力士雖然身形壯大,卻很老實,哦了一聲後,改用已經比較流利的齊地方言,又問了張良一遍。

  亭舍的人,都集中在路邊圍觀此景,張良見周圍沒人旁聽,便低聲道:“這些秦吏,在奉秦始皇帝的命令,收繳民間的《詩》《書》《史》等書典,有敢不交者,處以髡發黥面之刑,有敢談論《詩》、《書》者嚴懲,以古非今者降為城旦。”

  “書?”

  大力士撓了撓頭,在他的家鄉,海那邊的“滄海”,并沒有這種東西。偶爾有逃避秦政的“渡來人”攜帶一兩卷上岸,但當地濊人對滿卷符号毫無興緻,他們感興趣的,是渡來人們攜帶的鋒利武器,精美器物……

  至于書,那些陳舊的竹簡,用來做柴火嫌少,拆了做筷子嫌太薄,簡直沒有絲毫用處。

  但皇帝對這些無用之物,卻如此緊張,力士不由好奇:“我剛來中原那年,正遇上官吏收民間兵器,私藏兵器的罪名,還沒私藏書重,難道在皇帝眼裡,書比兵器更可怕?”

  張良笑道:“兵器是有形的武器,被人拿在手裡,皇帝輕輕一揮手,就有千軍萬馬将其消滅,剝奪人反抗的武器後,隻靠拳頭和牙齒,如何與勁弩精卒抗衡?”

  “但書裡藏着的,卻是無形的武器,它通過眼睛、嘴巴和耳朵在民間傳播,讓人防不勝防。”

  張良雖然好黃老,但也是在淮陽,随名師學過禮的,故而對詩書禮樂皆有心得。

  他說道:“《書》《詩》上記載了上古聖王的治世理念,各國的史書裡,則記載了各自的曆史。看到這些,士人就會明白,相比于如今的殘暴苛刻,原來古時候有三代之治,聖天子垂拱,無為而治。”

  “而齊楚燕韓趙魏,在被暴秦統治前,皆有單獨之史,讓人記得,自己是哪國之人。這些便是書中蘊藏的無影之箭,多一個人掌握,多一個人散播,就相當于多了一個對秦反戈一擊的人,故而必須禁絕!”

  “更讓秦始皇恐懼的是,秦沒有能與之為敵的東西,秦上首功而棄禮義,他們的史書粗陋,詩書早已毀盡,關東士人嗤之以鼻,視之如戎狄。秦官府隻能用律令強行約束,但人皆是好寬厭嚴的,于是,為了顯得自己功高三皇,德邁五帝,為了顯得他的朝廷勝過三代之治,皇帝便欲厚今乃焚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