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父皇的身體安康,多得是人去關切慰問,對他的功業,多的是人去阿谀恭維,但放眼這天下,能與父皇說上句真話的……”
他苦笑了一下。
“也唯獨扶蘇了吧?”
身為長子,總是要有些責任,必須擔到肩膀上的,别人不敢說不會說的,隻能他上了。
“若扶蘇亦學着那些人一般,罔顧事實,隻為謀私而欺君父,且不說扶蘇能否得到父皇歡心,若那樣。”
他獨處時暗暗長歎:
“我的父皇,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罷……”
“扶蘇身為人子,不忍如此!”
因為不忍,因為不想欺騙,所以,他必須說實話。
但這并不意味着,每次都要用相同的方式。
扶蘇也在長大,他也會吸取教訓。
“我不會立刻進谏。”
扶蘇思慮良久後,起身道:“父皇不喜歡以古非今,用古時候的事去勸誡,隻會适得其反。父皇想聽的,更不是虛言,而是實證!”
言罷,扶蘇在淳于越和唐铎驚訝的目光中,朝他們作揖:
“扶蘇自有打算,但首先,想請兩位先生,幫我做兩件事!”
……
經曆了東巡、封禅、叛亂、坑術士種種事情後,皇帝令群臣議政,已經完全成了擺設。
始皇之心,日益驕固,于是,也無人再敢提出異議,所有人都在揣度秦始皇的想法,大概是想要征百越的,于是,整個十二月,鹹陽朝堂之上,群臣争先恐後支持南征,并羅列了種種理由,證明此戰的正當性。
比如南越部族收留楚人貴族,妄圖助那些楚人複辟楚國。比如大秦派出友好的使團商隊,帶越人回中原見識花花世界,然西瓯君卻悍然攻擊。又“據說”百越食人,這種惡習必須由文明的中原人去制止。
一片支持聲中,秦始皇仍然沒有直接表明态度,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本該早早跳出來反對的公子扶蘇,連續兩次朝會,卻隻聽旁人議論,自己則不發一言。
雖然秦始皇對扶蘇頗為不喜,但兒子忽然轉了性,也讓皇帝有些不習慣。
直到孟春正朔前幾日,朝會結束,群臣散畢後,扶蘇才通過谒者,請見始皇。
剛回來那陣,因為氣扶蘇之谏,秦始皇面都懶得見他,如今扶蘇沉默了大半個月,皇帝倒也想知道他的意見,便同意扶蘇入宮谒見。
入宮的路上,扶蘇隻能暗暗感慨,自從秦始皇巡視歸來後,兩個月了,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入鹹陽宮,而李斯、葉騰等重臣,入宮早不止三五次了。
也是滑稽,生在帝王家,父子相見,比普通的君臣相見,更難!
無奈地搖搖頭,扶蘇繼續邁步向前,他不在大庭廣衆之下谏言,而是專挑了父子單獨相處的時候,也是希望,自己的肺腑之言,能讓皇帝有所觸動。
秦始皇還是那樣,見幼子胡亥時常露出笑容,有舔犢之情,但對長子扶蘇,便總是闆着張臉。
剛見面還是尴尬的,骨血相連,父子二人卻不知道該聊什麼,秦始皇一闆一眼地問扶蘇最近在做何事,扶蘇也一闆一眼地回答。
扶蘇最近得了個差事,便是“鹹陽祭酒”,負責督導工、農之學的開設,在其位謀其政,他親自去工地巡視,向唐铎了解墨者的工藝,也學着去田地裡辨認作物,不再是那個五谷不分的貴公子。
并且,扶蘇對膠東流傳過來的印刷術,也很感興趣,覺得此物不僅能讓官府公文效率變高,也能用來推廣教化。
隻不過,他認為,需要被印刷的,不僅僅是律令條文,農曆節氣歌,還有詩書禮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