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第8頁)

  安期生完全不似芝罘島上的神仙模樣,無奈苦笑:“你見過我幾欲喪命的場面,我隻是一個故弄玄虛,假裝仙人混口飯吃,但這謊話卻越說越大,最後不得不繼續演下去的老朽。”

  “不止是你。”

  蒯徹卻問到底。

  “盧敖、韓終、侯生、徐福等輩,他們接近秦始皇帝,又有何目的?”

  安期生沉吟了,方術士事敗,被殺的被殺,逃亡的逃亡,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隐瞞的了。

  “侯生一心長生,貪的是皇帝的資助财富,讓他煉成真丹;韓終乃韓公族,本就和鄭國一樣,乃韓之間諜,欲為韓複仇,隻是遲遲沒找到機會動手;徐福是個獨善其身的人,他希望诓騙皇帝,帶着童男童女遠走海外,他日不失為一方諸侯……”

  雖然這個群體聚攏在一起謀劃,但他們的目的,卻各不相同。

  “至于盧敖?”

  安期生飲了一口酒,笑道:“盧敖此子倒是野心不小,他希望能以方仙道迷惑皇帝,進而控制他的言行,遠離群臣,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隻聽方術士之言。如此,他便能搖身一變,成為國之大巫,以替皇帝求仙之名,掌控權力,操持天下!”

  “隔斷皇帝與群臣,從中取利?野心當真不小,隻可惜,汝等棋差一招,在膠東功虧一篑。”

  蒯徹對方術士不乏嘲笑,安期生則盯着他:“我說完了,你呢?你的圖謀,恐怕也不小吧!”

  蒯徹歎息道:“我哪有什麼陰謀,隻不過是聽聞公子扶蘇一路上來,與兵卒同衣食,深得士心,哪怕是對秦恨之入骨的趙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公子頗為仁慈。”

  “我以為扶蘇胸有韬略志向,在故意收買人心,便去見他,若可輔,則進言兵略,博得他信任,留在其身邊,作為其謀主。以我所學的奇策異智,因勢而為資,據時而為畫,此橫之能也;扶急持傾,轉危為安,運亡為存,此縱之能也。以縱橫之術,助他在奪嫡之争中脫穎而出,為帝王,也算不負平生之學。”

  蒯徹學的是縱橫之術,一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學派,但在秦朝一統後,徹底沒了用處,日漸衰微。

  “但見到他本人,聽其言談,我才發覺,此子真乃朽木糞土,不可為器,不可上牆!與兵卒同衣食,不是什麼收買人心,而是婦人之仁,沒怎麼讨好趙卒,卻讓秦卒難堪。”

  “更愚蠢的是,他手中有劍,卻将劍柄遞給别人,劍尖朝向自己,寄希望于父子孝悌。悲呼,虎狼之心的秦始皇帝,怎麼生了這麼懦弱的兒子,空有仁名,卻無法成事,吾等縱橫之士,最看不起,最恨的,就是這種人!”

  “于是……”

  蒯徹擡起頭來,笑容陰損:“既然他注定飛不起來,不可輔佐,那我便索性出個糟糕主意,推他離懸崖近一些。”

  聽完蒯徹的主意後,安期生哈哈大笑:“你果然是恨不得置扶蘇于死地啊!不管他納與不納,隻要今天的事傳出去,傳到皇帝耳中,你的離間之策,便算成了。”

  蒯徹搖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離間君臣父子,當然沒那麼簡單。但皇帝與公子,名為父子,實為君臣,非尋常人家可比。俗諺道,近則親,遠則疏,皇帝出巡常年不帶扶蘇,如今扶蘇遠征異域,一年半載不得歸,你以為少了我,鹹陽就沒有謠言謗書麼?其餘公子,就沒有争一争那寶座的心思麼?我隻不過是為其,添點料而已。”

  “皇帝聽聞自己在外為将的長公子廣收燕趙士人之心,更有謀士投靠,為其出謀劃策,心裡難道就不會有個疙瘩?日積月累,或許就會離心離德……”

  如果說,蒯徹剛開始,的确隻是想看看扶蘇是個怎樣的人,能輔則輔的話,在扶蘇将他趕出來後,蒯徹就迅速改變了想法。

  安期生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這蒯徹前一刻,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想要輔佐扶蘇,讓他轉危為安,運亡為存麼?怎麼忽然就改了主意,置隻他于死地了!

  殊不知,這群縱橫策士,與尋常人相反,不是腦袋随屁股,而是屁股随腦袋……

  “你果然巴不得秦亂起來啊。”

  安期生歎息道:“說實話吧,你究竟在替誰謀事?某位藏匿民間,意欲複國的燕公子?還是巨鹿郡叛亂的豪俠魯勾踐?亦或是,海對面岌岌可危的滄海都不是!”

  蒯徹攤了攤手:“公孫衍先為秦相,為秦奪魏河西地。又去做了魏、韓之相,主持五國合縱伐秦,甚至聯絡義渠,讓秦惠王腹背受敵,好不難堪。他是為誰謀事?秦?魏?韓?”

  “而陳轸曾為秦行人,又為楚行人,更為齊行人,真可謂朝秦暮楚,他是為誰做事?是秦還是楚還是齊?”

  不等安期生回答,蒯徹便擲地有聲地說道:

  “都不是,他們皆為縱橫之士,隻為自己謀事!”

  蒯徹傲然起身:“縱橫者,無縱則無橫,無橫則無縱,橫能一變為縱,縱亦能一變為橫!這才是縱橫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