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當時也沒說話,徐福半晌後才醒悟過來,黑夫暗示這麼多,無非是告訴他:你隻剩下一個機會,那就是站出來揭發盧、韓!
徐福願意合作,被帶回即墨後,黑夫與郡丞一同審問了他。徐福按照黑夫提供的劇本,自稱先前忽然消失,不赴成山角之會,并非刻意欺君,而是驚聞那方士韓終等人誘騙皇帝出海,欲圖謀不軌。
“我本欲告發,卻被盧、韓手下發現,慘遭劫持,扔在無名海島上的地牢裡,近來才得以脫身,今聞陛下遇刺、諸田反叛,以上種種,皆盧、韓之奸計也!”
黑夫郡守對此事很重視,立刻将徐福送去秦始皇處。
不再相信方術士鬼話後,皇帝豈會屈尊見他?一切交由廷尉葉騰審理。
徐福發現,自己的所有退路都被堵死,從押送到審訊,都是黑夫的人在經手,哪怕到了皇帝行宮,也是黑夫的老丈人,廷尉葉騰來審他,隻要說錯一句話,對方有的是辦法讓他立死。
就算忽然反水揭發黑夫又有何用?黑夫平齊亂,封大庶長,恩寵正盛,一個通緝犯的胡言亂語,無法對他造成損害,反而會害死自己。
徐福是個自愛惜命之人,他知道,自己最該做的,便是聽黑夫的話,徹底與方術士劃清界限……
于是他的證詞,成了扳倒方術士最後一根稻草,秦始皇勃然大怒,一共坑了數百人。
倒黴的侯生隻因為“不知情”便慘遭株連,但徐福作為首告,按照律令,可以赦免。
但徐福仍不得自由,事後,黑夫還請求,徐福雖為方術士,但他從未敢欺瞞皇帝,且對海事極其熟悉,可以讓他在膠東效力,秦始皇準奏。
今年年初,徐福回到了膠東,在郡守府手下做事,隻是極其低調,很少出沒。
但徐福沒想到,回到膠東後,黑夫給他的差事,居然是管理方術士……
坑術士後,這個群體已經銷聲匿迹,唯獨膠東有餘存,便是那些先前幫黑夫尋找金礦,改善曬鹽技術的方士,他們于朝廷有功,得以幸免。
但經此一吓,與之前相比,方術士與黑夫的關系有了巨大變化,過去是充滿敵意,如今卻視黑夫為大腿,一旦黑夫不再庇護,他們随時可能被人捉拿誅殺。
黑夫将這僅存的十餘名方術士分為兩組,學“祠竈緻物”,也就是玩丹砂煉水銀,金鐵相互煉成的為一批,在青島秘密研制着一個項目。鐘情于海外求仙,多次乘船出海,熟悉風浪水文的為一組。
海圖的最終形制,便是徐福帶着第二組的人繪制而成,說是他畫的,也不為過。
今日黑夫帶徐福來煙台港,用意也很明顯:黑夫想主導此次跨海運糧,故意讓徐福裝一裝,将任嚣提出的方案駁倒!
作為在這片海域往來二十年的人,要論對少海、東海的熟悉,在場所有人加起來,也趕不上他吧?
想定後,徐福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踱步到廳堂中央,朝任嚣和樓船之吏作揖,然後指着地圖上,遼南的位置道:
“任郡尉,你方才說,舟船從旅順到馬訾水,航速極慢,恍如逆水行舟,要七八天之久,可知這是為何?”
……
“洋流?”
任嚣和樓船之吏們聽着這個從徐福嘴裡蹦出來的陌生名詞,有些不明所以。
“然也,洋流。”
“江河有流,海亦有流!常年出海者便能知曉,同一艘船,同樣的貨物,同樣是風平浪靜,從煙台到成山角,去程省時,僅需一日,回時費力,需一日半。”
而造成這種情況的,就是徐福所謂的“洋流”了,順者如同在大江大河上順流而下,逆者則如逆水行舟,不慢才怪。
他這麼一說,倒是符合任嚣和樓船之吏們的常識,隻是衆人多來自楚越之地,對江河湖泊熟悉,對大海的脾性,還真沒徐福清楚。
見衆人不再輕視他,徐福這個出了半輩子海的方術士,便像講課一般,用炭筆在海圖上,從馬訾水(鴨綠江)入海口開始,沿岸畫了一條線,到旅順處停止,标了個箭頭,預示着它是由東北至西南向的。
“膠東沿海有洋流,遼南亦有,也是不巧,與運糧去向相反,故從旅順到滿番汗時費時,回程時反而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