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達古,意為稻田之邑,這裡是西瓯最大的聚落,數千人生活在此。這裡也有最大的祭祖之地,每逢始祖公布洛陀的誕辰之日,方圓數百裡内的瓯越人都會聚集于此,敲響刻繪蛙紋的銅鼓,歡慶這一節日,喝着稻米酒,一連跳上三天三夜的舞!
可現如今,闆達古卻空無一人,瓯越人扶老攜幼,離開了他們的欄杆竹樓。他們殺死牲畜曬成肉幹,挂在肩膀上,背負弓箭,另一肩膀挑着谷物。
至于過去十數年獵頭得來的“戰利品”:一個個白森森的人頭骨!隻能埋在家門口。
數千人陸續離開寨子,站在村外的丘陵上,不舍回望這片土地。
“特波。”
看着從小生長的聚落,瓯人少年阿達古眼裡含着淚:“我們當真要離開這麼?”
“必須走。”
西瓯君長譯籲宋态度堅決:“秦人已經踏平了北邊七八個瓯人的村寨,殺死抵抗的男人,将女人孩子變成奴隸。雖然雷王和蛙神顯靈,降了場雨延緩他們,但找到闆達古,是遲早的事。”
阿達古嘟囔道:“豹子狼群襲擊村寨,瓯人可以在圍牆外打退它們,怎麼能在還沒打一仗前就退讓?”
譯籲宋搖頭:“秦人的軍隊,比郁林的樹葉還要繁密!比漓溪裡的石頭還要多,在村寨、在壩子裡戰鬥,瓯人赢不了,一年前,桂部的毀滅就是例子,據逃過來的人說,那七八個抵抗的寨落,最長的時候,也不過堅持了一天。”
也多虧了西瓯之地山嶺連綿,山區廣大,初來乍到的秦軍,根本無法做到迅速行軍。
“但特波你也說過,瓯人抵抗的決心,比十萬大山還要堅定啊!”
血氣方剛的阿達古不懼怕作戰,也不懼死亡,卻為頭也不回地逃跑而感到恥辱。
“光有抵抗的決心,可勝不了秦人。”
譯籲宋拍了拍兒子,正要繼續說,一旁卻有位拄着拐杖的都老,在兒孫的攙扶下走到近處,指着譯籲宋罵道:
“譯籲宋,我們早就說過,你惹怒了一頭嗜血的野獸,你給瓯越帶來了災難!”
“沒錯。”
譯籲宋卻一點不避諱這點,是他殺死秦使者的舉動,直接引發了戰争。
“若是像山嶺以北的越人一樣,投降,秦人會放過我這君長,還有都老們,但他們會讓所有瓯人戴上枷鎖,在長着甜竹的地裡沒日沒夜勞作,瓯越人将永遠失去自由,失去土地和水,變成秦人的隸臣妾!”
他驕傲地說道:“若是抵抗,瓯人或會在戰鬥中死去,死掉肉體,但卻能赢得靈魂!輸掉靈魂的瓯人,一定會遭到祖靈,遭到布洛陀的遺棄!”
“對!”阿達古和一衆年輕瓯人應和。
“抵抗就能赢麼?”
都老搖着頭,悲觀無比,他們已經聽逃來的人說了,秦人的刀劍鋒利無比,秦人的甲胄比鳄魚皮還硬,秦人的弩機又準又狠,他們還騎着高大的馬匹,戰車滾動起來轟轟隆隆,行軍的時候整齊得像是一個人,以瓯人落後的武器,松散的陣列,根本無從抵抗。
譯籲宋卻道:“林中常有巨象出沒,它的獠牙長又尖,它的皮毛又厚又硬,它力氣極大,可以輕松踩死瓯人,秦人就像這樣的野獸。”
“若正面與之搏鬥,肯定無法戰勝,阿達古,瓯人的獵象之道是什麼?”
阿達古想起父親告訴他的訣竅:“藏好自己,不斷讓它受傷流血,最重要的是,耐心!”
“沒錯,那頭野獸橫沖直撞,但據我所知,他們隻能在壩子裡行軍,遇到山林都繞着走,瓯人卻不一樣,我們不僅能種稻,也是山林中最好的獵手。”
在場幾乎每個西瓯人,都從十多歲起開始打獵,一般用箭,有時候也會用陷阱,在密林中生存對他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而方圓上千公裡的廣袤山林,藏身的地方多得是。
譯籲宋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跟我一起,進入莽莽叢林,進入十萬大山,像獵象一樣,布下陷阱,在夜裡出沒,不斷放出毒箭,讓這頭野獸受傷,讓這頭野獸生病,等它疲倦不堪的時候,再給它緻命一擊!”
譯籲宋說服了自己的族人,當西瓯人紛紛退入林中後,巨大的火焰騰空而起,闆達古的寨子被他親手焚毀,要燒掉這裡的每一座屋舍,每一粒糧食,秦人從這得到的,隻有灰燼!
滔天大火中,阿達古跟着譯籲宋跪了下來,對着在火中跳躍的祖靈幻像,立下了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