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親自動手,用自己的輕呂劍斬其首,懸于旗幟之上,告訴所有人:
“禍首已誅!”
“滄海君死了,吾等總算可以歸家了!”
兵卒歡呼中,親兵卻來禀報扶蘇:“将軍,滄海君死時,身邊不止有幾個六國餘孽,居然還有一秦人,說是将軍故人,請求谒見。”
“秦人?還認識我?”
扶蘇皺眉,本想讓兵卒自行處置審問,但想了想,還是讓人将那“秦人”帶來。
“拜見公子。”
扶蘇一邊擦着輕呂劍,擡起頭時,卻見兵卒們押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過來。
“你是秦人?”
老者遠遠朝扶蘇行禮,居然是标準的秦宮禮儀!
“老奴雖生于楚地,卻長于鹹陽,也算半個秦人了。”
他的确說着一口鹹陽口音,且是字正腔圓的宮中語調。
扶蘇将劍橫于膝前,并未起身,他一向彬彬有禮,平日在路上遇上這樣的六旬老者,也會停車讓行,可此人不同,他是個叛賊,再加上秦人身份,就更無法被原諒了。
“我可不記得有你這樣一位‘故人’。”
那老者卻笑道:“公子不記得老奴,老奴卻記得公子,當年芈妃可沒少帶着公子,往甘泉宮跑。華陽太後也最喜歡公子,為公子穿上楚服,教公子說楚言,其樂融融。華陽太後逝世時,公子哭得幾乎暈厥過去,昌平君和芈妃都說,公子純孝……眼下十多未見,昔日孺子,已長成偉丈夫了!”
扶蘇有些驚訝,此人居然知道他母親,他少時,的确經常去華陽太後宮中,如此說來,這人居然曾是秦宮中人。
老者再作揖:“我乃缪監,六十多年前,入秦服侍華陽太後……”
名後帶“監”的,多半是内官,缪監,這個名字扶蘇似曾相識,曾祖母當年的确很喜歡喚一位叫缪監中年内官。
扶蘇略為動容,華陽太後,是秦孝文王的王後,極受寵愛,雖無子嗣,卻在呂不韋斡旋下,認了異人,也就是後來的秦莊襄王為子。
秦莊襄王死後,華陽太後和秦始皇的親祖母夏太後,再加上帝母趙太後,三太後掌管内宮。
嫪毐之亂時,正是華陽太後為代表的楚系外戚,支持秦始皇平定了叛亂,事後,楚系外戚備受尊崇,昌平君、昌文君兄弟為将相,秦始皇也在華陽太後主持下,迎娶了扶蘇的母親,昌平君之妹,被楚考烈王遺留在鹹陽的季芈,這才有了他……
隻可惜好景不長,秦始皇17年,老太後離世。沒了靠山後,楚氏外戚,也如秋葉般凋零。
扶蘇的母親先病逝,同年,昌平君被解除相位,他後來叛出秦國,投奔了楚國,做了末代楚王……
秦楚之間的恩怨情仇就像個結,而扶蘇,就像是這兩株糾纏不清的樹上,結出來的最後碩果。雖然自打華陽太後死後,扶蘇便再沒穿過楚服,說過楚言,但秦始皇仍沒少斥責扶蘇,說比起秦國公子,他的性情,更像個楚國王子!
扶蘇差不多知道這缪監的故事了:華陽太後死後,樹倒猢狲散,他母親去世、昌平君反叛後,更是雪上加霜。
昔日在宮中不可一世的楚外戚及其内官、女婢,地位一落千丈,不少人被罰去隐宮裡做苦力。但也有為華陽太後守陵三年的人,逃過一劫,缪監就是其中之一。
缪監笑道:“那時候昌平君在陳郢反了,秦楚正打仗,我不敢去楚國,輾轉跑到了齊地,但很快,齊國被滅了,我就隻能繼續跑,渡海來到這蠻夷之地,是滄海君收留了吾等。”
扶蘇颔首:“你求見我,是為了活命?”
“叛出秦宮的人,有活下來的麼?”
缪監嘿然道:“長安君、樊於期、昌平君,隻要是背叛了皇帝的,下場都十分凄慘,天子之怒,流血漂橹,那血是誰流的?自然是吾等這些小人物。”
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命運:“我乃明緻天罰,移爾遐逖。這就是我認識的秦始皇帝啊,若誰觸了逆鱗,他的天子之怒,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滄海君死了,吾等,恐怕也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