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命運:“我乃明緻天罰,移爾遐逖。這就是我認識的秦始皇帝啊,若誰觸了逆鱗,他的天子之怒,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滄海君死了,吾等,恐怕也難活!”
扶蘇默然,缪監說的沒錯,他們的确沒有帶俘虜回去的打算!
缪監再拜道:“缪監六十多歲了,殘身之人,無子無女,無牽無挂,隻是念着華陽太後的好,有兩件事,想乘此機會,告知公子……”
扶蘇很警惕:“何事?”
缪監也不請扶蘇屏蔽左右,直接說道:“昔日,呂不韋與邯鄲大氏之女趙姬有染,知其有身,卻又故意為子楚求娶,還為其牽線,使之苟合。趙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當今陛下,秦始皇帝,不是莊襄王之子,乃是呂不韋之子!他叫呂政!”
“荒謬!”
扶蘇勃然動怒,站起身來,罵道:“此乃六國之人污蔑之言,真是荒堂之極!”
這件事,是秦始皇繼位前傳開的,乃成蹻之母所傳,目的很簡單,證明秦始皇不配繼位,做秦王的,自然便是莊襄王的次子成蹻了。
這件事當時就被華陽太後壓了下去,等到成蹻叛秦投趙時,又在六國間流傳,被縱橫策士和小說家一加工,說的頭頭是道。
不成想,今日還有人提及,居然還是華陽太後宮人。
扶蘇自然清楚,這件事不可信,也不能信!而身為兒子,聽都不能聽!
“将這老賊押下去,割了舌頭!”
他決然下令,缪監卻仍在喊叫。
“這件事的确是我道聽途說,或是假的,但有一件事,卻是千真萬确!”
缪監被拽到門口,依然扭着脖子,大聲道:
“扶蘇,你知道汝母芈妃是因何而死的麼?宮中都說她是病死,其實不是,是芈妃苦谏秦始皇勿要滅楚,不果,芈妃剛烈,遂自盡……也可能……是被賜死!”
“放開他!”
衛士松開了缪監,這老者還想再說,扶蘇的輕呂劍,已撞了上來,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膛!
劍貫胸而入,缪監眼看不活了,他瞪大了眼睛,尤記得,當年在華陽太後宮中,昌平君教扶蘇在獵苑裡射獵,連隻鹿都舍不得殺的稚嫩小公子,如今卻是手染鮮血的将軍了。
缪監看着面前的扶蘇,吐出了最後一口氣:“華陽太後說你像個楚公子,依我看……一點不像……”
……
扶蘇的劍抽了出來,缪監氣絕,扶蘇陰着臉,讓人将他的屍體拖出去,缪監的目的很明顯,他逃了這麼多年,裝了一肚子的怨氣,非得在扶蘇心裡留根刺,才罷休。
但扶蘇心裡,那根刺,早就在了,隻是它埋得很深很深。
他依然記得,那個昏昏沉沉的早晨,自己觸到母妃冰冷的身體,痛哭流涕,承諾自己會吃好每一口飯,也挽不回她的生命……
而他的父王,本該保護母親的父王,卻隻是負手站在棺椁前,面容上,隻帶着一絲悲傷。
這麼多年的父子隔閡,不是沒原因的,而皇帝對長子一邊斥責一邊又不斷給予機會,或許,也有點愧疚之意。
那一幕,扶蘇永生不會忘懷,若是兩年前被缪監揭開這傷疤,或許會讓他痛不欲生。
但現在,扶蘇心裡的那個敏感脆弱的幼稚男孩,已經死了。
死于萬裡行軍時,死于士卒的營嘯裡,死于在韓城眺望大海的枯待時……
被他親手殺死在,這場得不償失的無謂遠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