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在秦始皇目光所及之内,能打的地方,已經全部打完了,皇帝的征服欲,已經滿足?
“等等,好像沒完……”
黑夫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暗道不妙。
“差點把烏氏兄弟給忘了。”
多年前,黑夫曾在烏氏兄弟面前大談西方的花花世界,想要誘使他們一路向西。可現在,卻隻希望烏氏派去西邊的商隊走慢點,别太早發現蔥嶺以西的廣袤世界,和星羅棋布的諸多文明,生怕它們會再度引發秦始皇的欲念。
黑夫心态當真變了,他現在隻希望,千古一帝那欲壑難填的心火,那無窮無盡的征服之欲,在找到新的柴火前,就自己燒盡熄滅,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
而另一邊,扶蘇心中卻萬分激動,這一刻,秦始皇帝在他眼中,再度如少時一樣,光芒萬丈!
“黎庶無繇,天下鹹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若真能如此,天下才能真正的安定啊……”
不管秦始皇心中作何想,群臣再度誇贊起皇帝之功來,他們恭維道:
“匈奴月氏懼陛下之威而遠遁,慕南遂無王庭,大夏之北,長城内外,牛羊遍野,邊民再無劫掠之虞,塞北駿良駃騠,實于上林外廄。”
“秦騎已涉流沙而略西域,昆侖天山之間,數十胡人小邦皆願奉秦為主,異域瓜果,昆山之玉,皆流入中原,飾于朝廷之上。”
“水陸大軍共伐滄海謀逆,樓船東渡,朝鮮入貢,今海東已定,東海猶如陛下院中之池,貂尾狸皮,垂于士女之冠。”
“南方百越亦将平定,西瓯君授首,想必過不了多久,秦旗便能插到北向戶去,開疆萬裡,犀象珍珠之器,将多如瓦礫!”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無不臣者。三皇五帝,三代之治,加到一起,也沒有今日大秦之盛啊!”
群臣皆拜,大聲道:“古往今來,皆不及大秦之盛!”
歌功頌德聲回蕩在碣石山,所有聲音都在告訴秦始皇,他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最偉大統治者,而秦的統治,在此刻也臻于極盛!
士卒苦于征戰,百姓累于徭役,十數年間,流逝的生命和氣力,這極盛下暗藏的諸多隐患,蠢蠢欲動的六國複辟勢力,這一切污點,仿佛都被花團錦簇的赫赫武功給掩蓋住了!
這一次,連最喜歡進谏,給秦始皇潑冷水的兩個人,茅焦和扶蘇,都默然了。
既然皇帝不喜歡深思高舉,自令放為,那他們隻能也學着,淈其泥而揚其波,與世同污了……
因為他們知道,這時候的皇帝,已經被自己創建的偉業蒙住了眼睛,聽不得半句反對意見。
隻希望将四面八方能打的地方都打完後,他真的能如石刻所言:
“黎庶無繇!”
現在,隻差自南方的好消息了,屠睢半年前斬殺西瓯君,禀報秦始皇說他已經控制了西瓯,準備花上三個月時間,徹底平定,然後就與南越秦軍合流,進攻更南方的駱越,一直進軍到北向戶為止……
按照左右丞相拟好的劇本,這時候,就該有南方的使者抵達,大聲宣布捷報!
衆人心知肚明,都在翹首以盼。
但一直到碣石門刻的典禮結束,來自南方的使者,卻遲遲未到,隻是在群臣歌功頌德時,有人匆匆入内,悄無聲息地,将一封信交到了丞相李斯手上。
李斯以寬大的袖子遮擋衆人視線,抽空看了一眼,眼皮跳了跳,但亦不露聲色,隻是在無人注意時,擦了擦額頭的汗,老頭那顆波瀾不驚的心,開始猛跳。
等儀式接近尾聲,秦始皇等得不耐煩時,李斯才走了過去,在皇帝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站在黑夫的位置,隻能看到,皇帝嘴角的笑沒了,李斯每說一句,秦始皇就點一下頭,最後,眼中盡是失望之色。
李斯說完後,皇帝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隻是面無表情地多喝了杯口酒,便讓禮官解散了群臣,讓趙高備駕離去。
今日之宴,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