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已知道了他想了解的一切,這時候,先前被他支使去辦事的随從也回來了,在蕭何耳邊說了幾句,眼睛則盯向食肆門口。
“韓信,你來這作甚?”
嫌惡的聲音響起,衆人擡頭,卻見在淮陰名聲爛透的韓信,正落魄地站在食肆邊,手中仍抱着他那柄劍,他眼睛盯着腳下門檻,有些不敢往裡邁。
舍吏立刻過去,比手趕他,像趕一條髒兮兮的野狗:
“沒有剩飯給你了,快走,快走!”
韓信的面容,因長久饑餓而痛苦,遭到驅趕,他往後退了數步,看了看将他喚來的蕭何手下,又瞧瞧長須及胸,身着錦衣的蕭何父子,還有案幾上香氣撲鼻的魚肉菜肴,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複又鼓起勇氣,拘謹地拱手道:
“他說,有貴人在這,請我吃飯!”
第0640章
一飯
“父親,兒子先去采買沿途必須之物了。”
蕭祿氣呼呼地起身,帶着兩個人離開食肆,因為他實在無法忍受,與韓信這樣一個膽小低賤之輩同席。
那可是一個鑽人胯下的賤徒啊,而他的父親,卻是堂堂千石搜粟都尉,是昌南侯親自點名,督護全軍糧秣分配的大官!
蕭何卻隻是點了點頭,繼續慢飲熱湯,對有些拘謹,離案幾三尺的韓信道:“别拘束,吃吧。”
韓信隻猶豫了片刻,雖然眼前這位“貴人”目的不明,但他可是連漂母帶去的冷飯都能厚着臉皮蹭的人,被生活逼到這份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蕭何一作揖,吃了起來。
這孺子也不知餓了多久,雖長得身材高大,卻面黃肌瘦。一般來說,久餓之人有了足夠食物,都會猛吃猛喝,恨不得将案幾上的陶碗漆盞都塞進嘴裡。
但韓信卻吃得很矜持,或者說很警惕,吃一口,就擡起頭看蕭何一眼,顯然是個放不開的人,與尋常的灑脫輕俠大異。
蕭何等他吃了幾口,緩過氣來,才說道: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這句話,出自《易傳》,許多官吏都不知道,為何會從你一個淮陰布衣口中說出來?”
韓信沒想到,蕭何會如此發問。
似乎是得了蕭何一飯,于他而言再非路人,又或是韓信在淮陰無人相知,他說的話讀的書更無人能懂,今日總算有人詢問,他便頗有些激動地,說起自己的過往。
與旁人的叙述不同,韓信自稱他的父母,乃是貴族,也不知是從韓國來,還是從淮北來,故韓信從小就被教授識字,後來,他救護的那名自稱“兵家”的老者又在此基礎上,傳他兵法,并告訴他許多做人的道理,包括蕭何聽到的那一句……
“兵家?”
蕭何問那老者姓名,韓信也不知,明白問不出所以然來,便道:“那我再問你,你在市肆中,手中明明有劍,卻甯可受此大辱也不反擊,又是為何?”
此言成功戳中了韓信的傷口,他停止了嘴裡的咀嚼,鼓着腮幫子良久,才艱難咽下,說道:
“兵法雲,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将不可以愠而緻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複喜,愠可以複悅,亡國不可以複存,死者不可以複生。”
“主、将如此,布衣黔首也一樣,休說我動起手來打不過那屠夫之子,就算我真殺了他,除了出一時之氣,又能如何?私鬥有罪,殺人者死,我要麼被其父兄複仇所殺,要麼成為殺人犯被通緝,被官府抓住,判處極刑。”
打又打不過,走又走不脫,與之死鬥,為這樣一個狗屠賠上性命,是心存志向的韓信不情願的,于是在他的判斷裡,匍匐鑽跨,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話雖如此,但大辱就是大辱,韓信能鑽過那人胯下,可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離開市肆後,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自己長久以來期盼的“天下大亂”遲遲未來,生活卻日漸窘迫,眼看連家鄉都呆不下去了。
他就這麼渾渾噩噩蹲了半個時辰,直到蕭何的手下喊他說有貴人請客吃飯,韓信才在饑餓驅使下,跟了過來。
眼下肚子填飽,韓信的警惕心也漸漸升起,眼前的蕭何衣着不俗,出手闊綽,身邊還有七八個随從保護,莫非是豪貴?這樣的人如此厚待自己,定有目的!
陳平這種美丈夫,得了意外之恩後,總以為對方要肛自己。韓信則不同,他離席再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