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7頁)

  “聽上去是好事,但我卻高興不起來。”

  黑夫歎息道:“你說得對,連朝廷派來的監軍都染了病,更何況是普通兵卒、民夫呢?再這樣下去,南征的将士,泰半都染病乏力,不能作戰,兩年平越,豈非空話?”

  來到長沙後,黑夫便發現,本地駐軍面對的,是曆史上肆虐了湖南兩千多年的惡疾:血吸蟲病。

  雖然學名叫“日本血吸蟲病”但那隻是因為,最先由日本人發現并命名,實際上,這小小寄生蟲遍布整個亞熱帶地區。

  黑夫記得,前世去湖南博物館裡,印象最深的就是,馬王堆漢墓的主人,肚子裡居然還有大量血吸蟲卵,連貴族都如此,可想而知,這疾病在長沙郡流行之廣。

  而它肆虐的年頭也夠長,直到建國後,洞庭湖、鄱陽湖、太湖都是瘟神最流行的地區,更别說現在了。

  十多年前,在攻略豫章,建築南昌城時,黑夫軍中便出現過兵卒涉水下田後,足有皮疹,并發熱染疾緻死的情況,更多的人,則是出現了無力,多食,消瘦的症狀。

  衆人将此歸結為江南的濕熱氣候,前世也是個南方人的黑夫卻知道,這是血吸蟲病作祟,他指出了正确的發病原因,命名為“水蠱”,并将此事上報朝廷。

  隻可惜,駐守豫章的軍、民人數不多,這件事并未引起重視,甚至秦始皇看黑夫獻上的《南征記》,也不以為然。

  也就黑夫的舊部們謹記其策,多喝井水、開水,在城、鄉設公廁,杜絕病人糞便直接進入流水。有釘螺出現的疫水區域,修築堤壩,進行圍墾,實在不行,甯可放棄田地,另尋地勢高處開荒……

  所以豫章郡的血吸蟲病,雖然一直存在,但好歹被控制在一定程度内。

  事在人為,隔壁的長沙郡,做得就沒那麼好了。

  前年,大量北方軍隊湧入本地,又是涉水,又是屯田,八萬軍民裡,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染病。不适應本地氣候的北方兵,得了并發症死去的人有上千人,那些慢性患者,也失去了戰鬥力,被留在長沙。

  黑夫來時,發現營中大腹便便的鼓脹者,已有不少,這種晚期症狀是因腹部積水,加上他們面容消瘦,肚子顯得更大。

  好在血吸蟲病隻能通過人與疫水接觸染疾,不能在人與人之間直接傳播,不然這仗都不必打,黑夫可以直接來為他們收屍了。

  但身體腫脹的晚期患者,也沒多少時日好活了,甚至失去了救治的可能。

  黑夫眼下能做的,隻是盡力拯救那些病情尚未惡化的感染者。

  “救治子嬰,還有那些病患的事,就交給陳兄了。”

  黑夫朝陳無咎作揖,早在十年前,他就将豫章水蠱的事告知陳無咎,作為大醫令下屬,陳無咎還親自到南方跑了一趟,與病患接觸,尋找治療之法。

  在黑夫提供的參考意見啟發下,他已經找到了一味良藥,經過十年鑽研,略有小成,雖然不能保證完全治愈,但減輕病情,讓慢性患者不至于腫脹緻死,卻已能做到……

  “無咎盡力而為。”

  陳無咎應諾,匆匆出門,要去請長沙郡官府,征募百姓,幫他收集那味藥材了。

  治療雖然需要,但眼下迫在眉睫的,則是預防。

  長沙地區河網交織,湖泊密布,是釘螺的适宜孳生地,也是血吸蟲病的嚴重流行區。眼看又要入夏,夏秋是最容易感染的時期,若不做好準備,就等着再爆發一次疫情吧。

  長遠看來,長沙是南征軍的必經之地,不搞好預防工作,等來年在訓練武昌的新軍抵達,又會有大批人失去戰鬥力,黑夫可舍不得嫡系們如此折損。

  但這件事,光在兵營裡搞,是沒有大用的。

  南征駐軍活動的區域周邊,便是長沙郡的治所湘縣,加上城周邊數十裡的鄉邑村社,起碼有五千戶。

  城裡染病的患者,至少占了兩成,農村更多,三到四成。幾萬人吃喝拉撒都沒什麼講究,導緻血吸蟲卵在城市周邊的水體裡循環傳播。這就使得整個湘縣,皆為疫區,且世代相傳。因為感染而得了侏儒症,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幾乎每個裡闾都能見到。

  看着這一幕,黑夫亦哀民生之多艱,水蠱如同南國的詛咒,它還會在這片土地上,籠罩兩千多年,無論貴庶,一個不小心,就要與蟲子終生相伴了。

  直到新中國,才會迎來曙光,送走肆虐的瘟神……

  黑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營寨整個搬遷,遠離疫區,也遠離洞庭湖,去湘縣南邊五十裡,一片平坦的槠亭建立新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