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夫安排去做事利倉走了進來,作揖道:“君侯,監軍,我以分糧犒軍為名,在營中行走了一番,果然士氣低落,不止是楚籍徭役怨聲不絕,連從關中來的秦卒,也頗為不滿,嚷嚷說他們明明得到官府保證,一年可歸,如今服役已兩年,戰尚未休,袍澤還在不斷患病死傷……”
簡單說了下自己的見聞,利倉又道:
“期間還有一人,暗中拉住我,說他有要事向将軍、監軍禀報!”
“是秦卒?”
“不,他是一個楚人小書佐,方才替我給徭役發糧,口才不錯,我已将他帶回。”
黑夫點了點頭:“帶進來吧,正好聽聽,這郴縣營,還有何不為人知之事。”
不多時,一名體形高瘦如竹竿,身着皂衣的男子走了進來,看他年紀,比黑夫略小,膽子倒是挺大,站定打量了黑夫、子嬰後,在親兵的催促下,才微微一笑,下拜頓首,聲音是熟悉的淮南壽春腔。
“小人陸賈,拜見昌南侯!”
第0655章
回家的誘惑
“君侯,他說了什麼?”
陸賈俯首,叽裡咕噜說了好幾句話,子嬰卻聽不太懂,因為他用的是楚地方言,并不是每個人,都會講普通話……
黑夫示意利倉将陸賈的話轉述一遍:“監軍,他說,陽山關的事并非孤例,這數月來,軍中已逃亡兩三千人了!”
“兩三千人!?”子嬰有些驚訝,這怎麼可能,賈和給朝廷的回複,隻說一切如常,隻是有零星刁民逃遁……
“小人句句屬實。”
陸賈朝子嬰拱手,眼睛卻看向黑夫,他知道,這位,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賈将軍撤離南越時,跑在前頭,使得各地駐軍來不及跟上,數千人被抛在五嶺之外。回到郴縣後,眼看一年戍期結束,衆人想要回歸鄉裡,但朝廷不允,隻能久頓長沙。詩雲,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士卒徭役思歸,遂無戰心,士氣低落。”
“這時候,賈将軍又欲遮彌敗績,便驅使兵卒、徭役修築三關,在五嶺增修道路,欲再度攻越。時值春雨連綿,病者甚多,兵卒、徭役畏死不往,賈将軍便動辄懲罰,将其降為刑徒,驅使他們為先鋒,填溝壑。”
“山中瘴氣頻發,死者日多,不少兵徭生怨,為了活命,常在修道時逃走,賈将軍追捕不及,隻能遮掩。此番陽山關那一千楚地籍貫的徭夫,并非有心作亂,而是忍無可忍。賈将軍輕視彼輩,少予衣食,每天還要開山斬壑,一旦有人病倒,不加救治,直接抛下山崖喂野獸。衆人心寒,遂與押送的官吏理論,卻遭到賈将軍親信鞭打,引發沖突,最後奪了關隘……”
黑夫摸着胡須:“你身在郴縣,對陽山關發生的事,倒是很清楚。”
陸賈解釋道:“小人當時正好在去陽山的路上,而那一千人裡,有不少是我淮南同鄉,他們也知道,謀反者族,家眷皆在壽春,豈敢如此?”
“你将此事告知本侯,意欲何為?”
陸賈道:“聽聞君侯乃南征主将,定需知曉實情,或許阻止大難。”
“什麼大難?”
陸賈說道:“君侯定已發覺,如今軍中士氣枯竭,均不願與越人交戰,更何況對自己的袍澤下手?若驅使他們去攻陽山關,恐怕會鬧出更多事來,到時候軍中生變,可就不是丢一座陽山關那麼簡單了。”
利倉将陸賈的每句話都在耳邊告訴子嬰,子嬰越聽越驚奇,這陸賈對形勢的分析,和昌南侯簡直一模一樣。
黑夫卻沒有輕信陸賈:“在其位者謀其政,你身為小小佐吏,對此事倒是上心。”
“不瞞将軍,陸賈的确有私心。”
陸賈一笑:“不願同鄉枉死,家眷受誅,此其一也。”
“亂軍之中,我一身無武藝的書生,恐怕難以保全,此其二也。”
陸賈再拜:“小人是壽春人,記得年少時,秦軍破城而入,開進城的第一支軍隊,便是打着‘李’字旗号的南郡兵。其餘各率,皆大掠平民,奸淫擄殺。唯獨其中一支,曾奪項燕将軍軍旗的數百人,卻秩序井然,隻奪封君富戶,絕不滋擾民戶,後來才知道,此乃昌南侯手下的安陸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