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第10頁)

  見二人來了,黑夫也不與他們客氣,随手一比:“在北地時,八月食瓜,在膠東時,七月食瓜,南方較熱,居然五六月就熟了,正好解暑,汝等也坐下吃罷。”

  “唯。”

  陸賈應諾,早聽說這位将軍出身黔首,不講究繁文缛節,果然如此,不過再一看案幾上的瓜,卻若有所思。

  他雖然學過一點黃老,但更多的,還是偏向儒家,多年閱讀詩書禮樂形成的價值觀,是根深蒂固的,接人待物時,總喜歡看看合不合禮。

  眼下黑夫的吃瓜方式,顯然是不合于禮的。

  《禮》中有說過:“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絺;為國君者華之,巾以绤;為大夫累之,士疐之,庶人龁。”

  翻譯成人話就是:天子吃瓜,切八塊,用細布蓋着端上來;國君切四塊,用粗布端着蓋上來;大夫切四塊,沒有布;士一刀兩段。

  至于庶人?呵呵,隻能整塊瓜抱着啃,更慘的是奴隸,做吃瓜群衆的權力都沒。

  眼下黑夫吃的瓜比較大,他喜食小塊,便一口氣砍了十份,在儒生眼裡,真是大大僭越!

  不過那些都是春秋時代的老古董了,禮崩樂壞後,除了宮廷之中,已無人講究。陸賈雖是儒生,卻不迂腐,将話吞回肚子裡,就與利倉并排而坐,拿起一塊瓜嚼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聽黑夫與利倉說話。

  黑夫對利倉道:“烏氏通商西域也有六七年了,行經三十六國,可帶回來了不少好東西,有肩高八尺的駿馬,還有不少中原無有的蔬果,酸甜可口的葡萄,皮兒雖厚,卻比甜瓜更甜幾分的甘瓜。”

  當然,可不止這些,還有芝麻、胡桃、黃瓜等物,隻可惜黑夫許久未回鹹陽了,沒能親眼看看這些異國物産。但聽子嬰說,剛把大本營遷到關中的農家衆人看到這些陌生的種子,可高興壞了,立刻開始栽培,經過四季耕耘,第一批菜蔬已經産出,果樹也漸漸長大。

  想來數十年後,中原人的食譜,應會被大大擴展……

  利倉年紀尚輕,還有些嘴饞,不由心生向往,陸賈也颔首稱是,眼看一瓣瓜已啃完,他便就着這話題,說起了今日來意,笑道:

  “說起吃瓜,君侯可知瓜代有期之事?”

  黑夫想了想:“幾年前讀《左傳》時看到,隻不太記得内容了。”

  聽說黑夫還讀過左氏春秋,陸賈有些驚訝,看來這是位好學的将軍啊,對自己的勸說,多了幾分信心。

  “敢言于君侯,此事說的是數百年前,齊襄公派派連稱、管至父二人戍守葵丘,以備諸侯之伐,二将問齊襄公何時能歸?當時齊襄公正好也在吃甜瓜,便言:‘及瓜而代’,意思是,等來年瓜熟時,便派人輪換。”

  “但一年之後,齊襄公卻忘了約定,連稱、管至父隻好送回一瓜,說:‘瓜已成熟,是否該派人接替吾等?’齊襄公卻毀諾,讓他們再守一年,于是二大夫暴怒,煽動役夫之怨,帶兵回到臨淄,遂弑襄公……”

  “就因為這點小事?”

  利倉卻是聽呆了,他不知道,春秋時卿大夫弑君跟玩似的,不僅有國君綠了自己弑君的,還有不能吃老鼈湯弑君的……應有盡有。

  他覺得有些誇張,黑夫卻聽明白了陸賈的意思。

  聽上去是一顆瓜惹得禍,可實際上,卻涉及到政府公信。

  陸賈語重心長地說道:“君侯,吾等是三年前秋天南下的,如今長沙瓜熟已有兩次,可數萬戍卒征夫,卻仍不得歸啊,瓜代有期,也變成了瓜代無期。”

  黑夫默然,在邊疆屯戍一歲為戍卒,在鹹陽力役一歲為正卒,這是律令明文規定的,自商鞅後,百年未改。

  但朝廷不講信用,食言而肥,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早在十多年前,他率部奪取豫章後,秦始皇帝就讓谒者宣诏,讓三千南郡兵就地駐留,不得歸鄉。當時脾氣暴躁的共敖差點拔劍,被黑夫壓住,這才不情不願地留下,遠征軍搖身一變,成了衛所。

  雖然十年下來,随着豫章郡日子變好,将吏們的抱怨少了,但他們對朝廷的信任,已無過去那麼牢固。

  類似的事,在整個江南地區,乃至于塞北新秦中,反複發生過多次,雖然朝廷也遷了永久性居民過去,但第一批戍守的兵卒,卻是被強行留下的。

  随着疆域越來越大,輪流戍守的經濟代價的巨大的,還是永久駐紮劃算,邊疆需要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