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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會一戰後,越人青壯死傷泰半,剩下的皆為秦軍所俘,用藤蔓拴着,排成長隊,或塞進樓船,或依靠步行,沮喪地往東走。
一路上,他們驚訝地發現,遭到突襲的不止是自己,虎狼般的秦軍舟師,借着風帆船舶之利,襲擊了郁水沿岸一個又一個越人村寨,抓走了老弱婦孺,老人婦女一隊,小孩又是一隊,都被推攮着走在路上,押送往一個地方:番禺。
番禺是羊部的大本營,它也是南越唯一的城郭,據說得名于番山、禺山,不過更可能是楚人對這片土地的稱呼:九州之外謂之蕃國,毫無疑問,在楚人眼裡,南越屬于僻處一隅蕃邦。
“這群生番,該如何治理成熟番,便是大秦能永占此地的關鍵。”
番禺城頭,早已抵達此處的黑夫望着絡繹捉來的越人,感覺任重道遠。
他們現在做的事,與掃滅六國不同,六國雖敵視秦人,但大家畢竟也算同根同源,那場戰争可稱之為“統一”,而眼下,恐怕用“殖民”更合适點。
雖然打匈奴也算拓殖,但匈奴遠遁,其地遂空。賀蘭、朔方多由關中移民填充,故稱之為“新秦中”。而嶺南,顯然不可能将散居各地的越人屠殺殆盡,移民也不是一時半會能過來的,得考慮兩族相處之事。
在制度上,黑夫打算在越人上層中進行甄别,打壓抗秦派,扶持降秦派,讓他們成為朝廷冊封的“君長”,世代治理領地,隻要能夠臣服,奉上一點貢物,秦軍絕不幹涉,隻滿足于控制番禺城,以及重要交通水道。
但與此同時,黑夫也希望,能着手開始“同化”,化夷為夏。
這可比單純的軍事征服困難多了,除了那天與陸賈說的,考慮從中原找一批因為觸犯“挾書律”而犯罪的儒生,讓他們來毒害……不不,是“教化”越人的孩童外,或許可以考慮,從信仰上着手。
據黑夫所知,西班牙人之所以成功殖民整個拉丁美洲,除了壓倒性的軍事力量外,信仰也是不必可少的手段。在殖民地開拓者侵占土地與消滅印第安人時,天主教僧侶就緊步士兵的後塵,有時還走在士兵的前面:“神甫們走在兵士的後面,就如月影伴随人一樣”。
很遺憾,大秦沒有神甫,黑夫也不打算硬造一個亂七八糟的宗教來,那是洪水猛獸,你敢放出來,收得回去麼?
不過,眼下,倒是有一種不會惹讀者反感,現成的思路可供參考。
他離開了城頭,讓結拜兄弟吳芮的兒子,那個臉上多痣的吳臣,以及利倉二人帶路,來到番禺城中最高處。
這裡是個大土台,挂滿人頭骨,擺放着許多銅鼓,顯然是越人祭祀的場所,不過位于祭壇最中央的,卻是五頭石雕的動物,雖然造型粗糙,沒法和秦朝、希臘的陶俑石雕相提并論,但好歹頭上的角,短短的尾巴看出來,這是五頭山沒錯,控制番禺的羊部,崇拜的正是咩咩叫的小羊,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說。
吳臣既會夏言,也通越語,他詢問被俘的巫祝後告訴黑夫:據說數百年前,番禺遭了災,野獸跑光,果樹枯死,南越人饑腸辘辘,就在這時候,南海的天空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音樂,并出現五朵彩色祥雲,上有五位大巫,分别騎着不同毛色口銜稻穗的羊,降臨番禺,将稻穗贈給了越人,而後大巫消失,五羊則化為石頭留了下來。
這就是羊部崇羊的原因,黑夫則笑道,若那五羊不變成石頭,大概要被當時還茹毛飲血的越人大卸八塊了……
總之,羊部的人認為,從那之後,他們才種植稻谷,開始了定居生活,并将稻作技術傳遍南方。
不管這傳說真僞,黑夫覺得,這能把握到諸越的一個特點。
“嶺南諸越,都崇拜動物神靈,閩人崇蛇,吾等已知。南越四部,分别為羊、鳄(蛟)、馬蜂、水牛,産珍珠的合浦一帶,還有魚部。瓯越則信蛙,駱越信鳥。”
因為信仰的洛阿神不同,諸部相互攻殺不在少數,比方說南越人喜歡吃蛇,這一點就讓崇拜蛇王的閩人憤憤不平,南越人跑到瓯越土地上,捕青蛙食用,甚至會引發兩部的戰争!
這也是南越和閩人、瓯人都敵對的原因,因為他們啥都吃啊……
針對越人諸部的這種特點,結合在閩越玩蛇,扯起龍旗說成是蛇的經驗,黑夫産生了一個想法:
“未來會變成中國代名詞的‘龍’,它的特征,不就能将這些越人的神,統統囊括進去麼?”
那神獸,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身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你說巧不巧,颔下的胡須,正似山羊胡子……
嘛,隻要作畫夠細緻,什麼圖騰都是可以往上加,龍這東西,就像中國文化一樣,兼容并包,博大精深!
于是黑夫有了個想法,或許可以将中原的龍,嫁接到南越來,通過長期洗腦宣傳,讓嶺南諸越相信并接受,神龍,它淩駕于所有部族動物神靈之上……
黑夫在五羊石像前,與利倉、吳臣二人聊了這個想法,利倉拍手稱好,吳臣卻提出了一個傻乎乎的問題。
“君侯,駱越信鳥,但龍不長翅膀和羽毛,還有瓯越信蛙,龍好似也與蛙無甚關系啊……”
“龍為何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