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韓信說了一堆兵法上的大道理,什麼“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于國,因敵于糧,故軍食可足也。”
他認為,這十多萬人馬集結于嶺南,縱然有靈渠、北江的水利,但這麼多張嘴全靠蕭何漕運糧食養活,恐怕會讓整個江淮都為之疲敝,不是長久之法,還是要實現自給自足。
“嶺南地廣人稀,一年兩熟,隻要燒一片林子,不需精耕細作,便能養活大軍,此外,亦能避免逃脫的越人借山林從竹之蔽,襲擾我軍。”
黑夫不斷颔首,但心裡卻覺得有些乏味。
三軍之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得到昌南侯欣賞,除了作戰立功外,還可以靠兩件事,一曰衛生,二曰屯田,而将這兩件聯系在一起的,則是公廁、積糞……
黑夫的老套路,已經被屬下們摸透了,就算将最莽的東門豹、共敖兩人喊來,他們也能意識到屯田的重要性。
所以韓信的這番問對,雖然沒錯,但卻也中規中矩,沒法讓黑夫眼前一亮。
但這怪不得他,嶺南的局勢,的确沒辦法玩出什麼花來。
然而,黑夫還是小看了韓信,卻聽他一開始還有點磕巴的話語,越說越流利:
“民夫屯田之時,可使舟師溯流而上,在郁水沿岸設立哨塔據點,務必高而堅,駐兵百人至千人不等。占住沿岸平窪處,阻止越人種稻,越人一旦來攻,必受損傷。”
“如此,便能慢慢向西推進,等到土堡遍布郁水(珠江)、離水(漓江)、潭水(柳江),則西瓯可得也!”
“至于遠離河流幹道之處,如南越東江、合浦等地,當棄之不取,君侯可派人引誘諸部君長,允諾其世有其地,與我軍井水不犯河水!”
黑夫這下有點驚訝了,暗道:“這不是我琢磨過的碉堡戰術麼?”
他是有考慮的,吸取了第一次戰争的教訓,南方兵團不再進行面狀的鋪展,而是隻沿着珠江諸支流溯流而上,滿足于控制交通要道,以及越人稻田集中的地區,這就是黑夫的打算。如此,便能集中兵力,且沿江據點可以相互馳援。
至于韓信所言的“壁壘”,黑夫想過,可以用十多年前,第二次伐楚,王翦與項燕對峙期間,他和章邯一起琢磨出來的“三合土”來建造:以常見的黃土,外加燒制的蜃灰、河沙,混合到一起,這便是三合土,功能類似混凝土,可将土堡修得又堅又高。
土壤、河沙,都是珠江沿岸現成的,而使其黏合的重要材料“蜃灰”,除了可以采石灰石燒制外,番禺周邊,亦有數不盡的“貝丘”,海螺蛎殼堆積成山,蔚為壯觀,這都是南越人千百年來食蛤蛎、生蚝剩下的,一把火燒了,便能得到許多蜃灰。
而第一次戰争時,秦軍已将沿岸森林燒了不少,有前人鋪路,再去占領并構築堡壘,就容易多了。
一場秦軍針對瓯越的圍剿戰,就在這帷幕中密謀開來。
韓信的提議,竟與黑夫不謀而合,讓他打起精神來,詫異道:“你對嶺南地理,倒是頗為熟悉啊。”
青年軍吏解釋:“是蕭都尉,他收集了上次伐越時的圖籍,時常挑燈夜讀,還指着城郭河流,教我知之。”
這淮陰的貧苦少年,學習能力超乎常人,又被蕭何帶在身邊一年,耳濡目染,所以對嶺南山川形勢,已知道七七八八。
“老蕭啊老蕭,你真是藏了好大一塊寶啊。”黑夫暗道。
他又問韓信:“若如你所言,則西瓯失了種稻之地,便隻有兩條路,一,分散退入山林,二,向西遷徙,投靠駱越,與駱王合流。”
第一次戰争,西瓯人便是這麼幹的,最終依靠漫長的距離,拖垮了秦軍,導緻老屠中途中毒箭而死,秦軍主力不得不撤退。
而偏師一萬人雖然抵達了駱越的大本營:号稱“萬象之地”的臨塵(廣西崇左),但那一戰,駱人與瓯人結盟,騎着大象加入戰場,沖散了秦軍的陣列,這才導緻了那場可怕的失敗和十死七八的死亡行軍。
“駱越與西瓯之間多山,水流湍急,我軍無法從容修築壁壘推進,但陛下有令,十月之前,必平諸越,開疆至北向戶,又當如何?”
這可是連黑夫都沒想透徹的難題,考校韓信真本事的時候到了……
韓信自信滿滿:“到那時,戰機已成熟,我軍壯而瓯人餓疲,當引誘越人決戰,畢其功于一役。”
黑夫搖頭:“越人狡猾,知道正面對壘是其短處,但凡秦軍大軍進擊,必逃入深山林叢,可不會與我交戰。”
“信有一種法子,可使之應戰。”
韓信擡起頭,方才還奉勸黑夫穩妥屯田、修堡,用兵之法正得不能再正的他。此時此刻,眼中卻帶着在瞬息萬千中,瞥見一絲戰機的奇險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