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門口那人卻舉起手中的明火,在臉前晃了晃,接着将其扔到地上,踩滅。
衆人已看清了他的面容,楊毅最為驚訝。
“唐……唐先生。”
來者正是許多年前,和程商一起在陽城牆頭,與黑夫有過一段對話的唐铎,但不像程商成了黑夫好友,唐铎做了公子扶蘇門客,如今在少府供職,乃秦墨的二把手,亦是少壯派的靈魂人物。
“毅,你錯了,大錯特錯!”
唐铎步入磨坊,将楊毅逼退。
“子墨子說過,視人之國,若視己國;視人之家,若視己家;視人之身,若視己身。這就是墨家的兼相愛、交相利。”
“别說現在天下一統,諸侯并為一家,就算過去還分裂時,隻要入了墨門,便不分國别,吾等隻剩下一個身份:墨者!”
楊毅步步後退,嘴上卻仍辯道:“墨,亦是秦墨,西方之墨!”
唐铎卻搖頭:“你籍貫是關中不假,但其他人呢?”
他指着适林等人道:“适林籍貫是宋地,趙尹籍貫是邯鄲,還有家在淮陽的、陶丘的,秦墨的青壯一代,多是孤兒,來自五湖四海……”
“秦墨,西方之墨者……那是百年前的老叫法了,現在,哪還有什麼齊墨楚墨,南方墨者東方墨者?這世間,隻剩下一種墨者……”
他擲地有聲:“天下人之墨!”
“故天下人之墨,當興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不該拘泥于地域門戶之私!”
楊毅無話可說,但仍面帶疑慮。
作為這次集會的真正策劃者,唐铎歎了口氣,開始對楊毅進行最後的說服,他的态度,決定了墨家之中,那些出身關中的秦人是否願意參與進這計劃中來。
唐铎放緩了語氣:“所以,吾等絕不是要反秦,不是要傾覆朝廷,更不會分裂天下。吾等與那些六國遺貴不同,他們各為其家,墨者卻是為了天下人。誅暴,是為了讓年老昏聩的秦始皇帝,無法再為害天下!”
楊毅卻忽然反問:“敢問唐先生,誅暴之後,又當如何?”
唐铎理所當然地說道:“隻要始皇帝死去,嗣君繼位,便能更易朝政,那些無用的遠征,可以全部召回,那些奢靡的宮室,立刻就能罷止,朝廷節用,租賦減免,黎庶無徭,男樂其疇,女修其業,而天下人相互間的仇恨,也能緩和……”
衆人心生向往,那才是墨者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楊毅卻更加震驚,想到一個可能:“嗣君?大秦可還沒立太子啊,唐先生,你說的莫非是長公子?”
他震驚地回頭看向适林:“今日聚會,欲刺陛下的謀逆之言,難道都是長公子指使的?公子他……欲弑父麼!?”
……
此言一出,衆人面面相觑,真若如此,長公子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便完全崩塌了……
唐铎立刻矢口否認:“長公子性情仁德純孝,休說誅君弑父,就算陛下下令要他自殺,他亦會毫不猶豫地舉劍自刎。”
他掏出懷中攜帶的《墨經》,單膝蓋跪下,指天發誓:“我唐铎敢當着鬼神的面起誓,長公子,與此事無半分瓜葛!”
墨家明鬼,相信鬼神之罰,這是最鄭重的賭咒了,一時間,楊毅及衆人相信了唐铎的話。
唐铎道出了真相:“縱然公子能夠忍耐,忍到皇帝崩逝的那天。但正在受苦的生民卻忍不了,有些事,不能再躊躇猶豫了!”
“我身為墨者,眼看皇帝為滿足一人之欲,奪民之用,廢民之利,三千萬生民奔波勞苦,天下即将傾覆沉淪,不可坐視不理。故瞞着長公子,召集汝等集會,想要以墨者之力,除去這天下之大害!”
這時候,适林卻提出了一個難題:“唐先生,始皇帝有衛尉數萬、郎衛數千人保護,且行蹤隐秘,禦駕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自從上次李斯之事後,更加警覺,不管是誰,都莫知行之所在,如何才能誅殺?”
唐铎卻神秘一笑:“吾等身在鹹陽,還各有官職,消息靈通。得手的幾率,總比那些趴在山道上,等禦駕通過的複國刺客大吧?相信我,很快就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