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忠拉住黑夫的馬:“君侯,請讓我說最好一句話,對瓯人殺戮太重,這不是同華夷之義的法子啊,反而讓仇恨越來越深了……”
能不深麼?黑夫苦笑,好辦法他不是沒有,像對付海東一樣,通過商貿、文化的散播,加上移民進入,慢慢蠶食。
過個四百年,大概能見成效吧!廣西得久一些,八百年。
曆史上,兩地完成這一進程,分别用了一千年和兩千年……
可秦始皇可等不及喲,前後加起來,竟想要在四年之内搞定嶺南,太急了。
強勢的進入,勢必引發劇烈的反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華夷相互仇殺,曆經千年不休,這就是整個南方的曆史。曆史上的土樓,不就是中原移民進入後,主客矛盾的産物麼?
隻有到了現代,大家都成了“種花民族”,才能好好說話,即便如此,還是因為階級、地域、民族、觀念的不同,彼此嫉恨不休,在書評區裡吵得不可開交呢。
所以想在公元前,在中原六國遺民還認為自己跟秦不是一家人時,要搞華夷一視同仁,愛無偏差?真是癡人說夢!
于是黑夫說道:“我是将軍,三軍系命于一身。不需要考慮敵人的喜怒哀樂,隻需要思索,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打勝這場仗,讓士卒和天下人得以休息。”
“若我不能勝之,皇帝陛下,立刻就會收回我的虎符,還會派别人來。到那時,他們的手段,可就要與我大相徑庭了……從第一次南征起,形勢便已如此,故吾以為,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才是減少流血的最好辦法!”
“君侯此言有理!”利倉下拜,阿忠則久久無言。
黑夫也不管他如何想了,比手道:“好了,少談國事,快去修好明輪船,本侯還有大用!”
阿忠還是乖乖去修船去了,黑夫有些無奈。
“這些墨家啊,搞科學和發明創造分明是一把好手,隻可惜,是一群白左!”
……
白左,這就是黑夫對墨家華夷觀的評價。
認同文化多元,大家都是平等的,相信愛與和平能解決一切,聽起來很不錯,但超出時代太遠,太過理想化,隻會被人認為是瘋子。
所以墨家最終失去存活的土壤,徹底凋零……
而走到另一個極端的,就是法家了,韓非子相信人性是極惡的,天下不管是國與國,還是人與人,都隻有利益計較的關系,弱肉強食,我不幹掉你,你就要幹掉我!
對墨家推崇的,完美的上古聖王,津津樂道的尚賢禅讓,法家更是嗤之以鼻,甚至惡意地做出了“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着也”的揣測,一把撕下了聖君身上的厚厚裝飾,将血淋淋的事實擺在所有人面前!
對自己人都如此,更何況對夷狄?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如何把“他們”變成“我們”,好收更多賦稅,這是法家人天天思考的問題。最終導緻秦朝的律令裡,蠻夷之人與秦人所生的孩子,籍貫必須是“夏子”,要承擔與秦人一樣的義務!
“務實,直接,有力。”這是黑夫對法家政策的評價。
所以,太過真實的法家,也沒辦法在台面上混太久,最終隻能退居幕後,隐在中國人的骨子裡……
法家、墨家都太極端,一個極左一個極右,他們的老對頭儒家呢?
子思已經給出答案了:“中庸!”
進入土樓後,黑夫喚了方才跟在身後,卻一言不發,隻是冷笑的陸賈。
“陸生,你以為,墨者阿忠之言如何?”
陸賈讨厭墨者甚于法家:“不過是墨守成規,天下有内外之分,人民有華夷之辯,更有尊卑之異,愛當然是有等差的!古人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蠻夷,不與華同,尊王攘夷,天經地義!”
這就對了,黑夫露出了笑,儒家就是這樣,一方面,重視衣冠禮儀,鄙視蠻夷,并高舉尊王攘夷的大旗。另一方面,又大喊“有教無類”,認為可用夏變夷,但不能是法家的生硬法令,而是要用優越的文化,去感化他們……
如果說,法家是硬刀子,那儒家就是軟刀子。
黑夫搖了搖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