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增道:“熒惑主戰亂,其占辭與兵、喪、饑馑、疾疫等有關。”
項籍握緊了手中的戟:“兵禍、屠戮、滅族、喪亂、屍殍,這些,都是十年前,秦人帶給楚國的。終有一日,籍亦當将戰争帶到關中,帶到鹹陽,将這些事,十倍百倍,還給秦國,還給趙政!”
他大父為王翦所戮,家族戰死者不知凡幾,親父也死于秦軍之手,最敬愛的仲父被逼着遷徙入關,如今生死未知,連下相的家族莊園,也被秦軍查抄焚毀,延續了數百年的項氏,幾乎族滅……
項籍與秦的怨,隻能用“國仇家恨”來表述,如同死結,須得其中一方徹底消亡,才能平息。
“我就是熒惑星!”
項羽舉起長戟,指着心宿中,最明亮的天帝星,将它想象成自己的仇人,秦始皇。重眸裡,好似也閃着赤色的熒熒火光!
“非但要侵其宮,隳其廟,族其族,亡其國,更要取而代之!做這宰割天下的霸主!”
第0706章
我勸你謹言慎行!
範增預想的沒錯,随着天上出現熒惑守心的奇景,此時的鹹陽,已是一片人心惶惶。
最先炸開鍋是專門負責監控星象的天官和太史,官吏們慌成一團,接着是碩果僅存,對觀星略有研究的幾個儒生,他們或幸災樂禍,或憂心忡忡,一時間,士人們對這異象的讨論,喧嚣塵上。
但很快,随着禦史府和廷尉一道冷冰冰的禁令,整個鹹陽再無議論之聲,噤若寒蟬。
“百吏黔首,不得妄議星相!”
但想要當這件事沒發生是不可能的,雖然博士們吸取喜等人的教訓,不敢再面刺秦始皇,提儒家最擅長的“正刑與德,以事上天”,但私下裡,卻暗中在已卸任博士的淳于越家聚會,議論此事。
但讓淳于越沒想到的是,幾個弟子前腳才走,後腳,就有獄吏找上門來,不由分說,将他緝捕到鹹陽縣來到鹹陽丞閻樂,也就是趙高的女婿面前時,淳于越還在按着自己高高的儒冠,極力争辯。
“吾等未曾飲酒!”
群飲,淳于越以為這是鹹陽縣逮捕自己的理由,或是哪個嘴碎的鄰居将他們告了。
群飲罪在商鞅時曾實行過,後來随着秦國溝渠暢通,糧食産量提高,一度松弛。
但自從今年春天,秦始皇應大夏國之請,令李信率軍民六萬,牛馬數萬頭出玉門關西征,欲将西域南北兩道納入治下,希望明年能翻越蔥嶺,深入大夏西邊的“條支”,尋找真正的西王母邦。
張掖郡初建,糧食産量很少,隻能從關中千裡饋糧。大量存于倉禀的糧食源源不斷向西供應,素來号稱“天府之國”的關中陸海,半年内,糧價也翻了兩番,并有繼續上漲的趨勢。
于是,為了節省糧食,禦史府修訂了律令,重申禁酒之令,尤其是三人以上的群飲,抓住一次,罰金四兩!
鹹陽丞閻樂卻笑了笑:“淳于先生,汝等是否飲酒,本官還能不知道?”
接下來,閻樂做了一件讓淳于越震驚的事,一張畫卷在他面前鋪開,上面畫了一個居室,裡面坐着五個人。
“淳于先生,你來看看,這畫師畫工雖差了點,但這着白儒冠穿黑儒服,正襟危坐在榻上的,是你沒錯罷?”
接着,閻樂一一指着那些人,不但點出其名,連他們穿的衣冠,當時在淳于越何方,面前的案幾上擺着幾個果子,都說得一清二楚。
更令人駭然的是,就連五人的對話,也被簡略記了下來,裡面當屬淳于越的最為詳細。
“接下來,我念,你隻需要點頭搖頭,看這是不是你說的話……”
閻樂捧着書簡念開了:“你說,星辰之變,表象之應,以顯天戒,明王事也。”
“又言,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天有災異,緣由是國君失德,這熒惑守心亦然,乃是皇帝陛下廢先王之道,棄百家之言,妄開邊釁,不行封建所緻的,你還說……”
淳于越聽得面色慘白,捏着拳頭道:“夠了!我認,這的确都是我說的。”
他明白了,要麼是鹹陽獄吏已經神通廣大到躲進他家,監視一舉一動,要麼就是那四個儒生裡,有人事後向官府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