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第8頁)

  他明白了,要麼是鹹陽獄吏已經神通廣大到躲進他家,監視一舉一動,要麼就是那四個儒生裡,有人事後向官府舉報……

  “但老夫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大秦能長治久安,萬世延續啊!”

  淳于越覺得自己很冤枉:“殷周兩代,之所以能延續千馀歲,都是因為分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的緣故。如今陛下廣有海内,疆域遠超九州之外,而各位公子卻隻是匹夫,無尺寸之封,萬一以後朝中有田常、六卿之臣,朝廷沒有諸侯相輔,何以相救?這熒惑星,便是警告,警告陛下,縱然不封六國故地,那海東、嶺南、張掖甚至是西域,總可以分封點公子過去吧……”

  “一個字不要漏,都記下來!”

  閻樂卻高興地打斷了淳于越的話,對一旁記錄的小吏道:“這個愚儒,又在說三代之事,又在以古非今了!吾等身為忠臣,定要将其黨羽統統揪出來。”

  淳于越大怒,也顧不得體面了,起身指着閻樂鼻子罵道:“你!你這面谀酷吏,非忠臣也!”

  閻樂将鼻尖上的唾沫一擦,冷笑道:“你還自诩為忠臣?你以為,為何會有人事後膽怯,将一切禀報官府?還不如汝等說了不該說的。與汝交談的儒生言,熒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宮,陛下恐有亡故之災,言罷,還面有喜色,說某位公子可登基矣,天下當安……”

  “心懷叵測,公然咒罵陛下短壽,開始期盼新皇繼位,這也是為了大秦長治久安?”

  “這……”淳于越啞然,當然他們說高興了,有些忘乎所以。

  閻樂闆起臉,厲聲喝道:“淳于越,我奉勸你,謹言慎行!你的一言一行,都當作為證供,上交廷尉,面陳陛下,定汝等之罪!”

  ……

  雖然熒惑守心的天象很快就消失了,但它帶給鹹陽朝野的震動,卻久久未熄。

  八月底,鹹陽丞閻樂向秦始皇禀報,說前博士淳于越在家聚集儒生,以古非今,更有叵測之言,一切都記錄在案,交予皇帝過目。

  秦始皇随即下令,興大獄,将淳于越及涉案人員逮捕,同時拘禁“挾書律”事件後,鹹陽碩果僅存的數十博士,得了皇帝允許後,閻樂甚至上公子扶蘇的府邸抓人……

  一時間,人心浮動。

  就在這微妙的時刻,低調度日,輕易不開府門的昌南侯府,迎來了一位步履蹒跚的客人。

  蹒跚是因為胖,雖然家就在尉府隔壁,但因為糖吃太多,體重已向250逼近的張蒼,依然累得氣喘籲籲,坐在葉子衿迎客的小廳裡,連喝了幾大碗黑夫從南方送回來的“茶”。

  飲罷茶湯,張胖子才滿足地說道:“這南方葉子泡的水,雖有些澀,倒也解渴。”

  葉子衿讓女婢為張蒼續上,介紹道:“這些野茶,乃是豫章、會稽、閩越丘陵才有的,良人率軍伐閩越時,天久不雨,大軍口渴難耐,有士卒摘取路邊樹葉含在口中,竟能生津,初時有些苦,等走到水源處飲水,卻有回甘,遂命名為茶……”

  張蒼肚子裡裝的不僅有肥油,還有學問,詩經什麼的,張口就來:“誰謂茶苦,其甘如荠。”

  他促狹地笑道:“黑……昌南侯最喜歡取名,但每次都取得難聽,總算稍微雅觀恰當一次了……”

  葉子衿也忍俊不禁,但她知道,張蒼今日登門,絕不是叙舊的。

  果然,張蒼道明了來意:“近來因那熒惑守心鬧出的事,尉夫人應也有所知曉罷?”

  葉氏道:“略有耳聞。”

  張蒼歎了口氣:“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夫子荀卿說過,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是無世而不嘗有之,都是自然之事罷了,何必大驚小怪。”

  但舉世之内,除了黑夫外,能認同這句話的人不多,就連同門的李斯和浮丘伯,也跟張蒼聊不到一塊去。

  雖然張蒼很想大聲告訴皇帝,告訴世人,就是星星正常運行的軌迹,給我一些時間,老子能将它為何偏離,多久偏離一次推算出來!

  但張蒼許多年前在泰山頂上吃過一次虧,知道裝睡的人是喊不醒的,世事複雜,他雖能證明,别人卻也不信,反而要堵上他的嘴。

  現在不是說得對不對的問題,而是完全不能說,不可讨論,朝廷已經到了周厲王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程度了!

  更讓他揪心的是,先是半年前的墨家數人遭流放,如今又是儒家倒黴,物傷其類,自诩為文士的張蒼雖然對政事不太關心,卻也看出來了,這兩次事件,都有點針對公子扶蘇的意思啊。

  張蒼對這位尊重諸子百家學問,愛時仁賢的公子挺有好感的,見他陷入困境,而諸大臣都噤若寒蟬,隻覺得如鲠在喉,根本無法安心呆在書齋裡做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