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1頁)

  “澤中多猛獸,為何還來?”黑夫明知故問。

  那個瘦削男孩的大父,見黑夫沒有殺他們或抓走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将軍,猛獸雖惡,卻不若徭役之苦啊……”

  的确,亡人赤貧得一無所有,但也十分自由,不必承擔縣鄉編戶們沉重的勞役賦稅,雲夢澤富饒,隻要有捕魚狩獵的手藝,他們一日兩餐不用發愁。

  “在老朽昔日的鄉邑,因為戍守嶺南不歸者,足有百人,但逃入澤中後,為虎豹所害者,不過十人……”

  “苛政猛于虎麼?”黑夫颔首,澤外的生活,比澤内更朝不保夕。

  老人家五十多歲,已經秃頂,說得十分可憐,但黑夫知道,這的确是近幾年來,江淮以南各郡的現狀。

  安陸受黑夫庇護,較為優待,但他隻管治軍和打仗,抓民夫之類的事,仍是地方官府負責,很少有官吏能像前段時間因為“縱囚”罪被發配嶺南的縣令蓋廬一樣有仁愛之心,反而是苛稅越多,越得賞識。

  所以也别怪一些縣的黔首,被逼無奈之下,舉鄉逃入山林沼澤為盜了。

  漢魏之賦,唐宋詩詞,一寫到雲夢澤,說的多是奇珍異獸,壯麗景色,但可有一位詩人記述過,這群可憐人?

  “九百裡雲夢中,這樣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黑夫了解這些“群盜”的情況後,若有所思,讓傳令兵将自己的話告知衆人!

  “父老們,本将知道,汝等多是良民黔首,隻因難以忍受苛政重稅,才不得已逃入澤中,求一條活路。”

  “但秦律之中,有《捕盜律》《賊律》《徭律》《戍律》等篇,皆言亡人必捕,一旦捕捉,将按逃亡、将陽罪論處,髡發降為刑徒!”

  此言一出,這數百亡人皆駭然,他們最怕的便是這種情況!

  “但!本将承諾,在今年插秧結束後,一直到水稻揚花前,出澤投官自首者,可赦汝等無罪。”

  “不管是因為逃避賦稅徭役遁入,還是殺過人,行過竊,一律勾銷,均可大赦!”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議,赦免?在重刑的大秦,這是衆人十年來,聽過最離奇的話了。

  方才那孩童的大父讷讷地說道:“這律令,官府說是皇帝定的,将軍你……能改皇帝的律令?”

  “皇帝也會有打盹犯錯的時候。”

  黑夫語不驚人死不休,笑道:“更何況,人既已逝,有些苛責的律令,沉重繁多的賦稅田租,早該改改了!”

  他大聲宣布:“本将可以放了汝等,且替我将此事告之于澤中亡人、群盜,讓所有人記住時間,插秧到揚花之間,切勿錯過這大赦的好機會!”

  插秧,是在三月份,水稻揚花,則在六七月份,時間足夠多,而那時候,黑夫相信,自己的“舉大計”已成功,起碼控制了南方諸郡縣……

  黑夫縱馬離開,似是這數百人領袖的老者大聲問道:“不是不相信将軍,敢問将軍名氏?”

  黑夫的話,伴着三千兵卒重新上路的踏步聲傳來。

  “我是皇帝冊封的‘武忠侯’,覺得拗口的話,隻需記住,我叫黑夫!統帥的是南郡子弟兵!”

  “黑夫……”

  這名字太熟悉了,老者又驚又喜:“是安陸縣的那位君侯!”

  黑夫可是安陸的傳奇,南郡的大名人,澤中消息閉塞,衆人不知道黑夫已經“死了”,此名一出,讓一成的可能性變為了五成,不少人高興得喜極而涕,拜倒在地,直到三千南郡子弟兵消失在澤中……

  回過頭,即便是在黑夫動員時,嘴裡喊着“舉大計”,心裡卻有些犯怵的南郡兵,此時此刻,卻也露出了笑。

  他們的君侯,還是那麼有人情味,不但要帶子弟兵們闖出一條活路,還要給這群亡人,也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