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5頁)

  與興聊了一會後,黑夫不由感慨,十六年來,他和當年一起抓賊的東門豹、季嬰等人,身份地位發生了巨大升躍。

  而作為當事人的興,這些年也經曆了不少事。

  興笑道:“當時本以為必死,幸有将軍為小人作證,說我身高未及六尺五寸,為小男子,且是遭人誘拐脅迫,不當與那些盜賊一同論罪,于是判入隐官之中,在工坊做些活計,也順便學了點手藝。”

  “後來,将軍任别部司馬,攻下了豫章,朝廷遷南郡人去屯田,說隻要去了便可脫離贅婿、隐官等賤籍。我便坐船到了南昌,成了士伍。在那得了塊地,種蔗攢了點錢,還娶了妻,育有兩子一女,隻可惜前些年鬧疫病,一子一女不在了。”

  聲音低沉了下去,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辛酸,興的經曆,是大多數南郡遷豫章的普通人的寫照。

  生活無奈,但總得繼續下去,第一次南征時,興被點了去嶺南做戍卒。好在他運氣比東陽人陳嬰好,跟着安圃駐守湟溪關,還在黑夫平陽山之叛時,蹭了功勞,獲爵為公士。

  而在黑夫詐死,通過三關北上,讓安圃找各縣籍貫兵卒時,因為報過自己是沙羨人,興也被塞了進來。

  說到這裡,黑夫想到一件事,問興道:“汝等對此番本将軍舉大計,是如何看待的?”

  興讷讷不敢言,隻重複着“謹遵将軍之令”和“願為将軍赴湯蹈火”雲雲,黑夫可不想聽這些,一拍大腿道:

  “舊人重逢,豈能無酒?吳臣,取好酒來!”

  酒壺的塞子被取下,米酒香味四溢,興饞得直流口水,軍中苦悶,每年隻能喝上幾次的酒,是士卒們不多的愛好消遣。

  “來一盅?”

  黑夫親自給興倒了一竹筒,興惶恐地接過,雙手捧着,有些動容。

  一筒酒下肚,興面色微醺,也變得敢說話了!

  “沙羨過去是楚國的地盤,我當時算楚人。”

  “後來到了安陸,入了隐官,成了秦人了。再後來到了南昌,朝廷一聲令下,又奔赴嶺南做戍卒,每次調令下來,吾等就隻跟着都尉走,換了好些個地方,隻覺得,這次也差不多……”

  與訓練精良,忠于黑夫,且與他有同鄉之誼的短兵親衛不同,這些被加塞進來的長沙、衡山籍貫兵卒,聽說将軍要帶着他們“舉大計”時,難怪心裡犯怵。

  “這是要造反麼?”

  像陳平那樣整日處心積慮,唯恐天下不亂的,畢竟是少數。

  黑夫很清楚,除去四千短兵外,整個南征軍十餘萬人,一旦聽說武忠侯活過來,還要扯起旗與朝廷為敵時,不管是衣帶诏,還是什麼理由,多數将士們心裡難免擔憂和忐忑。

  始皇雖沒,餘威震于殊俗。

  再說,國家興亡,城頭變幻大王旗,名正言順?跟他們這些底層小兵,有什麼關系呢?

  反正這麼多年來,除了越來越虛的爵位,和邊疆的爛地,撈不到半點利益!

  他們也習慣受的傷剛愈合一半,就又負上新傷。習慣了半饑不飽,習慣了用木刺挑破腳底的水泡,習慣了母親、妻子縫補的衣裳爛成布條,習慣了在荒涼的山崗上孤獨戍守,在思念家人時暗暗流淚。

  他們也早習慣了被欺騙,被辜負,被無視,被代表,變得木然。

  習慣了那些高呼口号的将軍們,甚至都叫不出他們的名……

  所以說,将軍問小兵對這次舉事有何想法?

  重要麼?反正還不是跟着你的旗幟,東奔西走,最後一無所獲。

  這時候,有士卒取了澤邊的草葉,卷起來湊到嘴邊,吹起了一首不知何處的鄉俚歌謠,那悠長的旋律裡,似乎有無以言表的憂愁。

  再飲一筒後,縱然是米酒,也變得有些辣喉了,興不再說話,隻低着頭回味小人物的酸甜苦辣。

  卻聽沉默許久的黑夫忽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