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第8頁)

  看到湖陽亭烽煙的,不止馮敬,還有安陸人。

  安陸縣城大緻可以分為東、西兩城區。

  西城瀕臨涢水,有個小小的渡口,是裡闾(居民區)和集市所在地。東城瀕臨曲陽湖,據說以前是楚王的行宮,如今被改建成官寺——黑夫做縣尉時曾在此辦公,秦始皇巡狩時曾在此居住,而今,這裡重兵雲集,看管黑夫、利倉、東門豹等南征軍将吏的親友家眷。

  至于一街之隔的西城,已變成了關押安陸人的難民營。

  一道新築的牆已将西城徹底封鎖,臭烘烘的遷虜們被趕入裡面,街上每隔五步,都有一名兵卒持弩守着,有越牆逃走的直接視為逃亡罪,可當場擊殺,所以無人敢冒頭。

  但在西城牆角,卻有一群年輕人,貼着牆根,聽到馬蹄啪嗒,數百人齊步小跑的聲音,又透過小心挖開,由牆角灌木遮擋的小洞,窺探外面情形……

  而垣雍的目光則更遠些,他往後退去,指着那高高升起後,隔着兩道牆垣依然能看到的孤煙道:

  “有煙!”

  “是湖陽亭的煙!”

  與他年齡相仿,都是十七八歲年紀的伴當們也跑過來踮起腳觀望,卻道:

  “垣雍,往南邊去,有烽燧的亭舍不下三個,有十裡亭,也有鄖亭,你怎如此笃定是湖陽亭?”

  垣雍捏緊了拳頭:“我兩年前尚未傅籍,沒趕上安陸八百子弟随武忠侯南征,一直深為遺憾,隻能去湖陽亭瞻仰君侯故居,兩年來,去過三十多次,那木雕的天狗,我更摸了不下一百次!”

  所以他判斷起煙的亭舍,定是二十餘裡外的湖陽亭無誤!

  “看來近日城内的傳言是真的,武忠侯複生了,帶着八百子弟殺了回來,要來拯救受苦受難的安陸父兄昆弟了!”

  垣雍十分激動,雖然安陸人被關在西城,但每每有新來的人,總會帶來一些消息,這些傳言,便是昨日入城之日傳遞開的,年輕男兒們都崇拜黑夫,聽聞他“複生”,将信将疑之間,也摩拳擦掌,準備“幹一番大事”。

  但光有他們這群愣頭青是不行的,垣雍立刻返回院中,不顧幾個仆役的阻攔,推開了緊閉的大門,闖入了自家父親垣柏,和幾位叔父故舊的秘密會談……

  “你這孺子,來此作甚?”

  垣柏大吃一驚,連忙擋在門口,他旁邊的王瓜、冬葵二人,也站立起來,三人如一面牆,遮住了外面人的視線。

  垣柏便是在黑夫服徭役時,和他打賭輸了好幾千錢的那個倒黴蛋。第二次伐楚時,垣柏作為黑夫麾下什長,帶着幾個人斬首立功,黑夫雖看出那些腦袋非楚卒,而是普通的潑皮遊俠兒,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垣柏等人得了這份功勞。

  後來,安陸興起糖業,垣柏又帶着一群人第一時間加入,開蔗田,修工坊。雖然大頭給黑夫一家賺去,但鄉親們也能分一杯羹,如今已有百金之富,随時兩年前長街宴被黑夫請入正席,社會地位也大為上升,被推舉為市掾吏,成了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

  至于當年一個什的小兵王瓜、冬葵,如今也都當上了縣吏,作為黑夫舊部,他們升遷都有保證。

  這半月來,便是這群人維持着西城的秩序,他們與馮敬商洽,四處籌集糧食,滿足鄉親們的生計。

  垣雍卻對三人的綏靖态度十分不滿,也搞不懂他們整日聚在一起商量什麼,遂叫嚷道:

  “湖陽亭起煙了,那就是信号!是武忠侯回來了!”

  垣柏已聽親信仆役說了此事,也知道兒子一貫希望和官軍拼命,遂臉一闆道:

  “你懂什麼,想讓鄉親們送死?快出去,等吾等商議完了再說!”

  垣雍血氣湧到臉上,推開仆役道:

  “等等等,就知道等,吾等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安陸人都是良民,極少犯罪,交最多的賦稅,服最頻繁的徭役,更有八百子弟義無反顧,随武忠侯南下,對大秦忠心不二。可朝廷是如何對待吾等的?将幾萬人統統關進西城,缺衣少食,如今已病餓而死上百人!”

  “那些關中來的兵,也将安陸人當作敵國仇雠,昨日有人想要潛逃,遂被殺死了十幾人,如今屍體還挂在城樓上。從雲夢鄉來的人說,武忠侯的夫子,閻诤閻翁,八旬長者,因為不願離開祖地,也被活活打死!”

  他一跺腳,義憤填膺地說道:

  “再繼續等下去,吾等就要統統系上繩索,被當做牛羊、狗彘!從一地趕往另一地。我聽學室夫子說過一句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父親,吾等就像是毛,而安陸是皮,再不反抗,這幾萬人,就要從皮上連根拔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