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紅色似血,更似安陸人的不平,似他們的意志。
“這就是安陸人的大旗。”
“人人都能看見它,可随着它往前走。”
季嬰身材瘦弱,卻也在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扛起這大旗,作為最早追随武忠侯的鄉黨,在此危難時刻,他必須獨當一面。
随即,便有一雙雙手搭了上來:有曾參加過兩次伐楚的老兵,也有從小聽着武忠侯傳奇長大的少年們,有平日裡低賤卑微的贅婿,滿手油膩的屠夫,就連白發蒼蒼的老者,也要伸手來觸碰一下,仿佛這樣能将自己的力量傳遞進去。
就這樣,鮮豔的紅旗在無數雙手的傳遞下,送到了鏖戰正激烈的牆垣處……
縣城中軸大街,曾經其樂融融的長街筵席處,已成一片廢墟。
那堵奪走安陸人自由的牆,被衆人合力推倒大半。
城内的男子,少到十四,老到六十,近萬人都集合在此,人頭攢動。
若論個體,他們是不起眼的黔首,在被驅離家園時,衆人憤怒過,但很快就習慣性服從于當局,沉默地被關在籠子裡,吃糠喝稀,等待朝廷的判決。
他們縱有心反抗,但看着外頭全副武裝的關中兵卒,立刻就縮了縮腦袋,失去了勇氣。
但當武忠侯複生的消息傳來時,當湖陽亭的烽煙燃起時,他們卻備受激勵,在季嬰等人的聯絡下,重新擰成了一股繩,并前所未有的團結!
百姓知道誰對他們好,黑夫一家對安陸的十年之恩要償,生于斯長于斯的家園,也需要守護!
兵刃都被收走了?不要緊,既已揭竿為旗,那就斬木為兵!
昔日老兵們舉着長長的竹矛頂在前方,鄉野獵戶随手制作的簡陋弓箭在後,更有無數人在幾個狗屠的指揮下,拎着磚瓦,穿梭在他們熟悉的大街小巷,朝“賊兵”頭上砸去,打死打殘一個,就去奪取其兵刃弓弩。
沒有甲胄,也不要緊,這城裡,處處都是甲胄!
住在街邊的商販卸下門闆當盾牌,頂着對面正規軍射來的一波波弩矢,更多人則在季嬰指揮下,将街上的磚瓦、木石、雜物再度堆砌起來。
他們推倒了禁锢自由的長牆。
築起了象征反抗的街壘!
……
巨大的喊殺聲彌漫在不大的安陸縣城中。
所有洶湧的波浪,都在湧向一個地方:縣寺,軟禁黑夫和一衆南征軍都尉、司馬家眷的地方,安陸人要去奪回她們,馮敬卻要守住這僅存的人質。
牆垣倒塌的聲音、縣人沖鋒的号子、馮敬調兵遣将的鼓點,這兒聽得一清二楚。
這些人都被關在一間小廳堂裡,被數百兵卒看着,他們手裡的劍、戈,随時可能往身上招呼。
由衷牽頭,所有人都圍在一個榻前,黑夫的母親,安陸人的“糖妪”正躺在上面。
她病了,得知兒子“戰死”後還算撐得住,因為老人家根本不相信這個消息。
但自從被關進縣寺,看着全縣百姓因為自家的原因而背井離鄉,受苦受難,老母親更加傷心。
如今,她已是病笃,有些神志不清。
“外面怎麼這麼吵?”
被巨大的聲音吵醒,母親睜開了眼睛,喃喃說道。
鬓角多了些許白發,颔下胡須也有一絲白的衷湊過去,笑道:“母親,外面在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