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隻看了一眼,便讓人端下去傳首示衆,又暗歎道:
“隻不知接下來,我還要下令處死多少熟悉的面容?”
黑夫目光掃向第二位被俘的将領,此人三十上下年紀,倒是甲胄齊全,隻是神情黯然,目光随着楊熊頭顱遠去,久久未能收回來。
卻是騎司馬王翳,在安陸時,王翳帶着車騎三千,為東門豹所敗,但今日他的車騎部隊,卻給北翼造成了巨大的傷亡,若非黑夫及時派人支援,差點就擊穿陣壘了。
黑夫打馬過去,問道:“王翳,為何一言不發?”
王翳垂首,讷讷道:“敗軍之将,不足言勇,我未能奉馮将軍之令,擊破陣壘,斬汝旗幟,遂有此敗。士可殺,不可辱,尉将軍何須多言,王翳今日,有死而已!”
雖然嘴上說着死,但王翳的态度,似乎沒那麼堅決,雙手被縛,雙股卻微微顫動。
黑夫了然,遂笑道:“汝乃武成侯(王翦)之侄,王老将軍于我如同師長一般,我豈能戮其族人?且留其性命,帶下去罷!”
就這樣,黑夫一一看了被俘的高級将領們,最後吳臣引着一個人過來,此人在黑夫馬前下拜,三頓首,小心翼翼地說道:
“罪将辛夷,拜見君侯!”
對如何處置辛夷,方才剛打完仗,黑夫的部将幕僚們便有過一番争論。
吳臣等人對此人十分鄙夷,認為是個賣上求活的小人,兩年前在郴(chēn)縣營,他就做過類似的事,此番又在馮毋擇軍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加速了他們的潰敗。
“往後若形勢不利,這小人定也會故技重施,出賣君侯,不可留也,不如殺之!”
但從江陵城出來的利倉,卻有不同的看法。
“這辛夷非但不能殺,還得給他厚賞!”
利倉說了自己的看法:“辛夷身為軍将,本該像王翳一樣,盡職到底,甚至像馮毋擇一般,力戰而死。但卻因怯懦怕死,臨陣倒戈以助君侯。”
“若君侯殺之,那麼天下的秦吏軍将都會相互轉告說:辛夷臨陣倒戈反正,卻被武忠侯所殺,故知投降武忠侯并無任何好處,更有性命之虞。彼輩定會嬰城固守,皆為金城湯池,遇上野戰,也将盡忠職守,不管君侯如何招降,都不再反戈,如此,則于我軍大不利也。”
“為君侯計,不如給辛夷厚賞,尊崇其地位,卻剝奪他手下的兵卒,再讓辛夷乘高車朱輪,馳骛于南郡諸縣,則諸縣皆将相告曰:‘辛夷先降而身富貴’。又聞馮毋擇已敗亡,必相率而降,猶流水歸于大海。如此,則南郡十餘縣,君侯皆能傳檄而定!”
利倉這點子深得黑夫心意,他遂從善如流,颔首:“利倉之策甚妙。”
此策類似“千金市馬骨”之計,為了鼓勵之後與自己對陣的秦吏将領們,也能踴躍倒戈反正,黑夫竟親自下得馬來,攙扶起辛夷,大笑道:
“辛将軍立下奇功,何罪之有?且與我同車,一同馳入江陵!”
……
随着城外的決戰以南征軍全勝告終,江陵城内的零星戰鬥,也已停止。
這是黑夫起兵月餘以來,南征軍占領的第一個大城市——相比于戶口過萬,民衆近十萬的江陵城,臨湘?南昌?加起來都不夠看的。
“楚之郢都,車毂擊,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曰朝衣鮮而暮衣敝……”
這是百年前,世人對江陵的誇贊,意思是這座都會的人是何等的多,早上穿新衣服進城,晚上就被擠破,渠外邑宇逼側,大小裡闾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
此地的戶口,将成為源源不斷的兵源地,粟積三年的糧倉,可解南征軍饑餓之患,更别說,還有舉重若輕的政治、地理位置!
“得江陵者得江漢!”
黑夫乘車從江陵東門入城,迎接他的,居然是鮮花與歡呼……
城門内側,是足能容五四輛馬車并行的大道,上千名江陵吏民正跪拜道邊,箪食壺酒,共迎師旅。
幾個拄着九尺鸠頭拐杖的老者更是在利倉的引領下,前來拜見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