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卒隊伍之中,被臨時任命為“屯長”的陽城人陳勝也擡起頭來,這個濃眉大眼的壯年人露出了笑,對一旁的吳廣道:
“吳叔,看那。”
陽夏人吳廣也是屯長,他看着這天色,有些憂慮:“這是要下大雨啊!吾等已在路上耽擱不少時日,中途遇雨,隻不知能否及時趕到冥厄……”
“定是一場狂風驟雨,我倒希望它能下個五天五夜。”
陳勝并無半分憂心,反而充滿了期待,看着身後九百名衣衫褴褛的闾左戍卒,還有安然坐在車上,不斷用鞭子催促戍卒前行的兩名縣尉,握緊了手裡的竹矛。
“隻有大雨洪水,才能卷走污穢,沖刷出一個幹淨的新天地!”
……
果如陳勝所言,來自陽夏、淮陽的九百戍卒,已被盛夏的瓢潑大雨困在鲖陽鄉整整三天!
他們本就是窮困的闾左,在尚未抵達戍守地區時,連衣甲兵器都沒有,大夥都穿着蔽衣爛履上路,走了兩三百裡,都已磨破了。兩名縣尉自己進鲖陽鄉邑内安寝,卻不讓戍卒們進去避雨,他們隻能住在破棚子裡,整日受陰濕之苦,吃不飽穿不暖,不少人患了病,如同難民營的駐地裡,彌漫着屎尿的臭味……
陳勝和吳廣奉命分發完今日那點糧食,安慰完怨聲不絕的戍卒後,再度碰面了。
“陳涉,你真打算舉事?”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其用,為人果敢,但事關性命,他也不免躊躇。
陳勝則道:“吳叔,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之罪你又不是不知,法皆斬啊!”
“不是隻需罰兩盾麼?”
吳廣少時家中還有點田地,還是識字,曉得點律令的,起碼“大楚興……”那六字肯定會寫。
陳勝搖頭:“那是普通的徭役,吾等是被征發為兵卒,趕赴戰場啊,便要按軍法來算了!就算士卒僥幸毋斬,你我身為屯長,也必遭重罰。”
“退一萬步,就算不做處罰,你想想,吾等此番要去與誰作戰?”
吳廣嘴裡艱難地說出了那三個字:“武忠侯……”
陳勝颔首:“沒錯,武忠侯,天下聞名的戰将,這鲖陽就是他一戰成名之地,自此之後十餘載,都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我聽說他帶着幾千人就能縱橫南郡,還在江陵,覆滅了朝廷幾十萬大軍!”
“我才不信陳郡、南陽郡,還有吾等這群戍卒能擋得住武忠侯!更别說,九江郡那邊也鬧了叛亂,據說項家的少将軍,已将壽春城打下來了!我看這火,也快燒到陳郡了!吾等就算逃亡,也躲不過去。”
他咬着牙,拍着吳廣的肩膀到:“吳叔,我一直以為,你與我一樣,都是不甘為燕雀之人,難道你就甘心,死得一錢不值麼?”
“天下苦秦久矣,與其到了地方,被秦吏推到戰場前線填溝壑,白白送死,與其等火燒過來,将吾等變成灰,吾等不如也學着武忠侯,學着項氏的少将軍,率先在陳郡舉火,也反了罷!”
“我聽你的。”
吳廣思索良久,重重颔首:“不過吾等若要舉事,不能沒有名頭啊,如今西南邊有武忠侯的北伐軍,旗号是靖難北伐。東南邊有淮南的項氏少将軍,旗号是複興大楚。兩軍距此皆不過兩百餘裡,吾等若舉大計,應該舉誰的旗号?”
吳廣算是黔首中的英才,但眼下也隻想着投靠強者,畢竟首義之名早就被黑夫搶了,複興大楚的名号也被項羽高舉。
陳勝卻有自己的打算,他露出了笑:“我想過了,陳郡與南陽、九江毗陵,未來這兩軍誰會派大軍來取陳郡,尤未可知,若單舉一方,容易為另一方所擊,不如……兩方都舉!”
吳廣撓了撓絡腮胡:“怎麼個并舉法?一邊還自稱秦吏,一邊卻複興大楚了,這就像蛇鼠一窩,根本沒法合一起啊。”
陳勝頗有幾分小聰明:“吾等可以不明确響應楚軍或北伐軍,隻單舉兩個人的旗号。”
吳廣問:“哪兩人?”
“一個是項燕,離這北邊不遠處就是項縣,項燕将軍在陳地頗得人心,隻要舉了他的旗幟,不但能得人追随,那位項籍少将軍,應也不會與吾等為難。”
“另一個人,便是公子扶蘇!”
“前幾日,我在淮陽街頭時聽人宣揚說,二世皇帝是少子,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谏故,上使外将兵,百姓多聞其賢,結果卻突然被驅逐了,或以為死,或以為亡,吾等若高舉公子扶蘇之旗,想來号稱要靖難北伐的武忠侯,也不會派兵來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