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陸先生的意思了。”
葉子衿道:“這就是所謂的‘奇貨可居’。”
她看向侄女陪伴下,在院子裡與巴人少年玩耍的次子,冷酷尖銳的目光不由柔和了許多:“早先,我母子便是巴忠手裡的奇貨。”
“但如今,這貨物如今卻成了燙手的山芋,于是他決定換一種貨物,江州縣,甚至是整個巴郡!他以為,隻要先北伐軍一步獲得這些,良人會付出更大的代價,來換取他的投靠!”
“君夫人所言極是,此策有風險,但回報巨大,所以巴忠才親身去冒險。”
來之前,陸賈對巴蜀山川形勢做足了功課,他很清楚,江州的戰略意義。
江州最初是巴國的都城,叫墊江,但沒有城郭,一百多前,巴國與蜀國交惡,巴王向秦求助,秦惠王遂遣張儀、司馬錯伐蜀,滅之。
但秦國的戰略本就是先取巴蜀,再東逼楚國,蜀國才剛剛滅亡,張儀就貪巴之富,令秦軍繼續進兵,滅巴國,置巴郡,取巴墊江地,築城江州。
後世的重慶這塊地方,總算有了第一座城郭,因為是張儀督造,所以也叫“儀城”。雖然面積不大,僅相當于後世解放碑附近的一小片,卻也成了巴蜀重鎮,會川蜀之衆水,控三峽之上遊,臨馭群蠻,地形險要,更是内外二水的咽喉重地。
一旦巴忠順利奪取此地,不但占據地利,更能大喊一聲:“巴人永不為奴。”廣召各路土酋響應。
陸賈有些憂心:“若巴忠先取得江州、巴郡,又坐擁五氏八族近兩萬人的強兵,以眼下南陽勝負難分的形勢,君侯為了牽制朝廷兵力,也不得不倚重他。”
“形勢如此,所以巴忠才生出了妄心來。”
葉子衿颔首,立刻喚來女婢和侄女,低聲囑咐道:“小月,鸢,收拾好東西!随時準備離開!”
陸賈道:“君夫人是擔心巴氏反複?”
“我擔心的還不止這點。”
葉子衿道:“在鹹陽時,我曾借着探望王老夫人的名義,去過兩次通武侯府,也替良人拜會過通武侯本人。”
那是慵懶而和平的時光,天下無事,鹹陽的貴戚家族往來頻繁,宴飲談笑,鐘鳴鼎食,葉子衿長袖善舞,雖出沒不多,卻與各家關系還不錯。
但現在,往事如煙,國分南北,戰争的裂痕已經将秦朝撕成了兩半!
“我當時便發覺了,通武侯此人老謀深算,懂隐忍,又目光長遠。王氏遭始皇帝打壓,但他表面卻毫無怨言,依然談笑如故,甚至在世人最看好扶蘇時,将其女嫁給了胡亥。”
“後來扶蘇果然最先落敗,倉皇出奔,光這份眼光,王将軍就不一般。”
王贲能賭對皇位歸屬,唯一漏算的,便是黑夫這邊的反應,所以葉子衿覺得,這份目光毒辣,最終反而會害了王氏。
“總之,其行事用兵,與我家良人極像。”
“或者說,他們二人,都與王翦老将軍很像,走一步,看三步。”
“我不相信,以通武侯之智,會忽略了巴蜀如此重要的地方!”
葉子衿走到院内,望着遠處緩緩流淌的江水:“所以,巴忠這次欲取江州以自重,太急功近利,說不定,會是一場血本無歸的買賣!”
……
數日後,七月初十這天,陸賈來報,說是看到了許多帆影,是巴氏的船隊回來了!
“君夫人,我遠遠數過,船隊似乎并非受損,甚至還多了些,恐怕是奪了巴郡舟師之船。”
葉子衿卻親自去看了一眼,說道:“巴人不善掩藏,遇上好事,隔着老遠便會揚聲高喊,千人唱,萬人和,今日得勝歸來,怎如此安靜?陸先生,你再去打聽打聽。”
等陸賈再回到枳縣碼頭時,那些船隻已悉數靠岸,船上的巴人武士卻情緒低沉,而且多數身上帶傷,來碼頭迎接的巴忠家眷,也不時發出一陣陣悲憫的恸哭,與去時的千人唱,萬人和相差甚遠……
“難道真被君夫人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