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道:“宛城來的吏說前方吃緊,需要人運糧,隻要年紀夠得,幾乎都征過去了,若家裡沒有壯丁,就依次抽中男,隻要六尺以上者,皆要去服役,光我們鄉,就征了好幾百人。”
至于何時歸來,也沒個定數,征卒的官吏隻說什麼“通武侯愛士卒如父兄,不日将掃平叛軍,汝等何必流涕”讓他們不要擔心。
但怎可能不擔心!眼下叛軍都打到南陽腹地來了,通武侯,别不是敗了吧?
聽完老農的叙述後,吳廣心中了然,難怪韓信将軍說,有數萬人從宛至樊,不斷為王贲軍運糧,原來多是南陽本地人。
這其中的滋味,他豈能不明白?幾個月前,原本在陽夏過着普通黔首生活的吳廣,不也是被一張征令,被迫入伍服役的麼?若非他和陳勝半路揭竿而起,恐怕早填了溝壑,也不知家鄉怎樣了。
還有,陳勝兄弟怎麼樣了?
“以他的本領,恐怕已做上都尉,得了富貴,獨領一方了吧?”
總之,吳廣可以想象南筮聚人被征的情形,中人之家還有親眷來送行,大包小包往他們手裡塞錢、糧,還有冬衣,窮苦人家的,就隻能将全家唯一的厚實衣服披上,穿着紮腳的草鞋上路。
想到這,他歎了口氣,左右看看,讓人将本鄉啬夫身上的皮裘扒了下來,給這老農披上。
老農怕遭報複,連連擺手拒絕未果,穿上皮裘後,暖和倒是暖和,隻感覺渾身不自在,這裡撓撓那裡抓抓。
或許是吳廣不似一般軍吏般高高在上,這老農也開始吐露起來:
“這位将軍,官府說汝等是叛軍賊人,來了要屠城的,但我看将軍和善,不似惡人啊。”
吳廣笑了:“官府的話,還能信麼?”
“是不能信。”
老農一下子變得憤怒起來:“夏末時,官府派人來鄉裡告知,說始皇帝不在了,新皇帝繼位,要大赦天下,減免租賦,可沒想到,自打入秋後,便不斷征卒,徭役比往年更重。”
“上半月我與家中老婦去交租,的确減了一半,但還不等吾等高興,下半月,鄉裡又讓衆裡正,将減的那些糧食補交,完全與往年一樣,這不是騙人麼?”
老農義憤填膺,吳廣卻是知道的,恰逢他們跟着韓都尉轉戰後方,先後截斷了颍川、三川入南陽的糧道,前線糧食吃緊,宛城的朝廷官員,不得已在南陽本地征糧。
雖然事出有因,但在南陽人看來,這已是赤裸裸的詐騙了,官府信譽,恐已完全掃地。
他笑道:“在為我們南方,是真的減租,武忠侯愛民如子,不讓士卒拿百姓一針一線,我聽說,就算不征徭,南郡人也自發讓子弟挑着扁擔,去前線為大軍送糧食。”
“有這種事?”老農眼中難掩懷疑。
時間緊,吳廣也未再多言,讓人從鄉倉裡取一袋谷子出來,交給老農說道:“老丈,你回家去罷!”
老農連忙擺手,還想把身上的皮裘也脫下來:“不敢,不敢,我收了汝等的糧,恐會被官吏捉了。”
吳廣嗤之以鼻,指着被吊死在鄉寺的啬夫道:“眼下南陽大亂,官吏自身難保,有閑心管這些事。”
“過不了多久,武忠侯就能打下南陽,到那時候,汝家二子也能歸來,就不必擔驚受怕了。”
老農千恩萬謝,離開時嘴裡卻低聲嘟囔道:
“誰來無所謂,租子多少也無所謂了。”
“再别打仗就行,我家老大老二,能平安回來便好!”
看那老農離去的身影,吳廣歎了口氣,回過頭,大手一揮。
“二三子,将鄉倉的糧食能搬的都搬走,搬不完的,就堆到街上去,告訴鄉中百姓,這是他們被官府食言征走的糧,誰家想要,就自己來拿好了!”
……
兵法雲:故智将務食于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忌杆一石,當吾二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