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第9頁)

  在大難臨頭時,他畏懼不前,卻回頭試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卻加速向深淵沉去,被人代替自己,做了最錯誤的抉擇。

  結果就是,扶蘇變成了一顆飛速隕落的流星,離開鹹陽滑落向南,最後在漢中失了蹤迹。

  扶蘇出奔,成了秦始皇三十七年開年最大的政治事件,天下震驚,也決定了以後許多事情的走向。

  唯獨他的去向,成了一個未解之謎,百姓或以為死,或以為亡。

  其實那之後半年裡,扶蘇一直形單影隻,靠着僞造的驗傳,在關東漫無目的地遊蕩。

  扶蘇記得,多年前與黑夫相聚時,自己常抨擊秦始皇帝,說父皇“不知民間疾苦”,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很懂百姓黔首的喜怒哀樂。

  當時,黑夫總是露出一個禮貌的笑,不同意,也不否認。

  後來扶蘇才明白,那禮貌背後,是發自内心的不以為然。

  “我當年,不過是無病呻吟,故作仁慈,哪知道什麼疾苦啊?”

  半年遊蕩,讓他深切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疾”和“苦”。

  驗傳雖然好使,但身上的錢帛總有耗盡的一天,當走到東郡時,扶蘇不得不賣馬,甚至賣了最後一身幹淨衣裳,盡管那瘦馬蔽衣隻為他換來了數日之食。

  他真成了孑然一身了,除了手裡的一把劍。

  而後的日子裡,扶蘇就不得不和天下芸芸衆生一樣,為填飽肚子而奔走了。

  他在河上幫人劃過船,在碼頭幫人扛過包,一度還欲為傭耕,隻是他根本不會種地,遂失了業。

  這下扶蘇算是徹底明白韓非那句話了:“堯為匹夫,不能治三人;纣為帝王,足以亂天下。”

  更何況,他本非堯舜,隻是個因為身體裡淌着秦始皇的血脈,被包裹上公子身份的普通人。

  脫了這冠帶,誰不是赤條條的匹夫呢?

  “沒了公子身份,我果然什麼都不是……”

  自嘲的苦笑沒法填補饑腸辘辘,被逼無奈時,扶蘇甚至為了一口吃的,做了商賈的幫傭打手,與人在市肆上大打出手。

  那天,他靠着從小修習的武藝,将那些隻會三腳貓功夫的混混打得滿地找牙。

  那是扶蘇流浪以來,最痛快的一次,他算是明白了,為何山東輕俠這麼痛恨秦法了,那些條律簡直是個鳥籠,将他們的天性關了起來。

  但當地秩序仍在,其結果便是,扶蘇與滋事的衆人一起,被官府緝捕,扔在牢獄裡,又拴着繩索,作為刑徒,去修築河防。

  當地官府不會想到,這個滿身臭味的遊俠兒,竟會是鹹陽暗中搜尋的扶蘇!

  一個夜裡,扶蘇和許多人一起逃了,但他也挨了追兵一箭,一瘸一拐,進了山澤。

  這之後數月,傷痛和疾病糾纏着扶蘇,讓他身體孱弱,幾乎喪命。

  不會有禦醫軍醫巴巴地來救他,也不會有家人隸妾噓寒問暖,一個偶然路過的巫祝,也不過摘一把可疑的野草來熬成黑乎乎的湯,灌到他腸胃裡。

  沒有藥到病除,反而更嚴重了。

  他就這樣,滞留在河濟之間的一個窩棚裡,在傷病的折磨下形銷骨立,半夢半醒間,回憶自己的前半生,想到曾經的豪言壯語,想到那些因天真犯下的錯誤,時而哈哈大笑,時而痛哭流涕。

  當地裡闾的人都覺得,這人瘋了。

  标簽貼上是很難揭下來的,在衆人眼裡,扶蘇真成了一個瘋子,玩水的孩子朝他扔石頭,洗衣的婦人看見他遠遠就跑開,村裡的男人氣呼呼地用棍棒驅趕他。

  扶蘇繼續遊蕩在大河之畔,一路走來,受盡了白眼,也隻有疠人村裡的麻風病人,才不嫌棄他,尤記得,當他快要餓死時,一個滿臉瘡疤的疠人,還分了他一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