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第10頁)

  扶蘇繼續遊蕩在大河之畔,一路走來,受盡了白眼,也隻有疠人村裡的麻風病人,才不嫌棄他,尤記得,當他快要餓死時,一個滿臉瘡疤的疠人,還分了他一點吃的。

  然後沖他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

  “疠人憐王!”

  “疠人憐王!”

  扶蘇感受到了世上最大的諷刺,他再度放聲大笑,又哭得像個孩子,瘋得更厲害了。

  昔日的貴公子,好像徹底從他身上消失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月餘,直到盛夏時節,他坐在大河邊抓着身上的虱,卻從路過的漁夫閑聊中,得知了秦始皇崩逝的消息……

  他一下子呆住了,手裡掐住的跳蚤掙紮着,蹦蹦跳跳地溜走了。

  旁邊漂絲的婦人們看到,這個披頭散發,又髒又臭的乞丐瘋子,竟一頭紮進了大河!

  驚呼陣陣,但也就這樣,沒人來救他。

  扶蘇會水,淚流在河中,而激蕩的濁水,也沖走了他用來包裹自己的髒殼。

  良久後,當扶蘇再上了岸,眼神已清醒了不少,他動作麻利,用樹藤紮起發髻,找出了那柄殘破的劍,離開滞留許久的窩棚,一路向東走去!

  扶蘇走到了海邊,那一望無垠的湛藍喚醒了他的初心,現在扶蘇已記起,自己當初一路東行,是想去哪了!

  他欲走捷徑,渡海去海東,但正值鹹陽使者緝捕膠東黑黨,對齊地政策改弦更張,海,被禁了,臨淄、膠東、濟北,片闆不得下海。

  仿佛老天注定不想讓他走得太輕松。

  也正是在海濱,扶蘇聽聞了黑夫“叛亂”的消息。

  沒有難以置信,沒有不可思議,扶蘇隻是默默掉頭,轉而向北走去。

  他算是恢複了健康,恢複了神智,但行事卻與過去大不相同。

  過大河時,因身無分文,船家罵罵咧咧,扶蘇直截了當,橫劍在膝,脅迫船家載他渡河。

  到了河北,為了填飽肚子,扶蘇更開始持劍搶掠行人,掏空他們的錢袋,搶奪其車馬,隻在離去時,扔下一把錢,隻當是回家的盤纏。

  若在平日,他恐怕又要遭官府緝捕,可現在,已沒人顧得了小小一起搶劫案了。

  在關東流浪時,扶蘇見識過秦律重壓下的民怨民憤。

  而眼下,他開始見識到,比苛政秩序更可怖的,是這些秩序,一夜間蕩然無存!

  巨鹿郡,趙人舉義,意欲複國,與郡兵相互攻殺不休,屍橫遍野。

  廣陽郡,盜賊橫行,虎狼食人,莊稼被大火燒毀,濃煙直沖天際。

  漁陽郡,早已忍耐多時的燕趙戍卒造反,長城沿線烽火缭繞,這裡沒有孟姜女,但女人的哭聲為何仍如此響亮?

  遼西郡,東胡王乘機入寇,大掠不休,胡馬踐踏邊民,彎刀斬落無數頭顱,婦女橫于馬背上,嚎叫着被擄走。

  遼東郡,昔日竄逃的戍卒衛滿擾邊,這群在山林裡窩了許多年的暴徒窮兇極惡,邊境許多裡闾遭了秧,這是當年那場兵變營嘯留下的隐患。

  山河破碎,人的命運一如飄絮般,零落成泥,碾作塵土。

  相比之下,自己遭遇的,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