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去疾笑道:“但總得有人說實話啊。”
“你有所不知。”
李斯開始給馮去疾講述近半年來都城的局勢。
“陛下繼位之初,便抓捕過一批黑黨,要麼是黑夫在北地郡的舊部,要麼是其親朋好友,于是北地郡尉章邯潛逃,柱下史張蒼亦不知所蹤,近來又有傳聞,黑夫長子也躲在關西,這定是有人在暗中藏匿庇護!陛下甚怒,認為是群臣督責不力,遂将廷尉撤職。”
“而蜀郡之叛後,陛下更加疑神疑鬼,上個月,驚聞黑賊進入漢中,襲取西城,更是大驚,覺得各地郡守、縣令也靠不住,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便開始置換長吏,讓他公子時的親信們身居高位。”
“在鹹陽也有大動作,先把蒙恬、蒙毅兄弟重新下獄,又将群公子也軟禁在家,不得随意走動,鼓動民間相互告發,希望揪出暗通黑賊者。至于那些上奏闡述戰局不利的人,都遭陛下遷怒,身陷牢獄……”
“于是群臣百姓人人自危,已無人敢谏,反倒是幾個獄吏乘機獻言,說他們有辦法數月掃平黑賊、六國,得了賞識。現被任命為都尉,帶着關中善射之士及骊山刑徒訓練,開春便要去漢中,去巴蜀收複失地了。”
馮去疾的兒子馮劫就被困在巴郡,但他卻也知道,收複之事急不來,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戰線,讓内部人心安定下來,聞言大驚:
“朝中局勢至此,通古身為百官之首,為何不勸阻陛下?”
李斯也很無奈:“我數欲請間谏,卻都沒見到陛下。”
“陛下自從先皇葬禮後,便不坐朝廷見大臣,隻居禁中,或去甘泉宮,作角抵優俳之觀。而使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就算丞相、禦史大夫有事,也必先見趙高轉呈。”
馮去疾駭然:“趙高賤人也,竟掌大權至此?他這樣做,不是隔絕陛下與大臣麼,好從中擅權麼?”
他思索道:“通古,這趙高無識于理,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長此以往,恐成大禍啊,不可不防。”
李斯搖頭道:“趙高是陛下之師,陛下對他的信任,遠勝于你我二人,此事隻能緩圖。”
他将奏疏還給馮去疾:
“眼下黑賊已入漢中,距離鹹陽不過隔着道山嶺,烽燧旦夕可至,陛下方驚,這時候誰提出棄土,在他眼裡,誰就是叛賊,就是與黑夫相通。”
“這樣,這封奏疏,你先收回去,等過些時日,前線局勢稍好些,我再同你一齊入觐不遲……”
等馮去疾告辭後,李斯送他出門,雖是大冷天,卻見李斯府邸外,排隊拜見的人,又排得老長,搓手跺腳,見李斯出來,紛紛下拜。
當年李斯因買通内侍打聽秦始皇言辭之事,一度被貶,門庭冷落的情形,似乎一去不複返了……
李斯視若無睹,隻與馮去疾拜别,又回到了府中——門外求見的人,依然要排着隊,一個個來。
門合上後,李斯喃喃道:
“去疾啊去疾,難怪先皇如此信賴你,一度還讓你居吾之上。如今看來,馮氏一門,皆忠懇之人也,不論是馮毋擇還是你,皆謀國而忘身。”
而他李斯則有所不同,謀身,永遠在謀國之前!
等吃完極為講究的夕食,李斯的次子來了,将一封信交給了他。
“父親,漢中有門客密報,是關于馮劫的!”
……
而此時,馮去疾回到府邸,剛進門,就得面對老妻的追問。
他隻好解釋道:“王贲将軍也已派人去漢中擊賊,關中也會在開春時發大軍十萬入漢中,定能重新打通米倉道,為劫兒解圍!”
馮夫人依然哭哭啼啼,為兒子的命途擔憂:“他不會打仗就不要打,上次伐匈奴就這樣,怎麼老是讓人給圍住了呢?”
好容易才安撫完老妻,讓她喝了點粥,長女也哭着回家來了。
馮去疾的長女,嫁給了公子高,她回家來抱怨,說公子高被牢牢監視,難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