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派家人出關之際,趙高府邸中,趙郎中令也聽完了女婿的回複。
閻樂低聲道:“婦翁以為,李斯之策如何?”
趙高意有躊躇:“李斯之言,看似為我着想,實則是要我與王贲雙輸,他好獨攬朝中大權啊!”
閻樂隻關心一件事:“這樣,能保全婦翁及吾家性命麼?”
趙高搖頭:“以李通古的為人,這可保不準。”
“數十年前,李斯初至鹹陽,為呂不韋門客,為其著《呂氏春秋》,又被薦入宮中為郎官,得始皇帝重用。嫪毐之亂時,呂不韋意有躊躇,還是李斯為始皇帝勸呂不韋,使其站在陛下一邊,擊滅嫪毐。”
“可事後,據說李斯又為了讓自己改換門庭,得到始皇帝信任,遂力勸始皇帝,說呂不韋到封地河南之後,各諸侯賓客絡繹不絕,恐為亂。于是始皇帝逼迫呂不韋遷蜀,導緻其自殺,李斯又再勸始皇帝,饒恕呂不韋家眷及門客之罪,使不必入蜀,真是賺夠了人情……”
“他對韓非也一樣,韓非初入秦,李斯對這位師弟推崇備至,一副親愛之态。但背地裡,也聯合姚賈,中傷韓非說其為韓諸公子,入鹹陽隻為存韓,終不為秦,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過法殺之!”
“于是始皇帝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毒藥,使自殺。韓非欲自陳,李斯卻暗中作梗,非不得見,遂死!”
這些舊日梓密,趙高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斯對舊主、師弟都如此兩面三刀,眼下他好言相勸,讓我放下權勢,暫避一時,但當他獨攬朝政後,會做什麼呢?”
趙高猛地回頭:“會不會翻臉不認人,又反過來追究馮氏、公子高之案,将我殺了呢?要知道,馮去疾入獄時,李斯可是前後奔忙,一副欲解救馮氏的架勢,博得了朝野聲譽。”
“到那時候,這老碩鼠或許會派吏緝捕我,讓我出來頂罪,沒有陛下庇護,我趙氏一族,恐怕要身死族滅啊!”
“那婦翁,吾等該怎麼辦?”閻樂駭然,誰能料到,李斯短短兩句話裡,帶着這麼多坑。
趙高咬着指甲道:“陛下雖不願殺我,但縱使留在朝中,王贲都發來逼宮檄文了,他和滿朝文武都容不下我,必誅之而後快。長此以往,我生怕陛下有一天,會頂不住這壓力,揮淚讓我自裁啊。”
“而若我放棄一切,去為先帝守陵,那更是将性命交到李斯手中,恐怕死得更快。”
他露出了一絲慘笑:“悔不該啊,應當再隐忍一段時日,不可出面助陛下除馮氏、公子高的!”
誰能想到,黑夫竟将此事利用得如此透徹。
“不知不覺,我已經被逼到絕路上了。”
趙高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但,還有一條活路!”
閻樂連忙問道:“如何才能得活?”
趙高看向他:“張敖,從北地郡回來了麼?”
閻樂颔首:“回來了,正押在獄中等待婦翁處置呢。”
張敖是趙高提拔的近臣,也是張耳之子,許多年前其母被黑夫所害,張敖被随手塞進龐大的魏國俘虜裡,帶回關中,閹割做了宦官。
前段時間,趙高派張敖去北地捉拿黑夫長子,結果張敖不但人沒找到,還捅了大簍子,造成烏氏倮的出奔,于是回來後就被關押起來。
趙高拊掌:“速将張敖提出來,我要見他!”
……
“郎中令!小人愧對郎中令的厚望!”
張敖才進門,就以頭搶地,抱着趙高的腿哭泣不已。
但趙高竟不怪罪他,反而慈眉善目地将張敖扶起,讓他就坐,二人同案而食,上面盡是美酒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