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王贲的幕僚們一緻認為,黑夫是想要乘馮去疾、公子高案對秦軍士氣大降之際,一舉攻取丹陽,打開武關,威脅鹹陽。
别小看那起案子的影響,從上月至今,身處前線,被王贲硬保下來的馮氏門客、親衛,已有十餘人選擇了叛逃,他們擅離職守,投了北伐軍,畢竟黑夫戲做得足,不是每個人都能看透他才是“罪魁禍首”。
衆人皆言:“通武侯,切不可讓叛軍奪得丹陽,否則,武關恐将不保,藍田之戰,或要重演……”
藍田之戰,是秦自建國以來最大的亡國危機,當時楚懷王怒張儀欺己,遂發舉國之兵,重奪丹陽,擊破武關,攻占了當初張儀承諾而沒給的“商於之地”,又進軍至藍田——距離鹹陽僅百餘裡的地方!
這可把秦惠文王吓出了一身冷汗,調撥鹹陽全部男丁禦敵,好在最後有驚無險,擊退了楚軍……
司馬錯的玄孫,偏将司馬鞅更是憂心忡忡:“那時候,秦國幸有惠文王一代雄主在内,冷靜應對,調兵遣将。外有張儀奔走連橫,斷楚之援。軍中更有武王、嚴君、司馬錯等骁勇善戰,如此方能險勝荊人。”
“可現在……”
他沒有明說,但王贲及幕僚軍吏們都清楚。
該怎麼形容現在的皇帝和朝臣呢?一句話: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以至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顔婢膝之徒,紛紛秉政!
總之,以鹹陽的亂相,這時候若讓叛軍攻入武關,那還不得人心大亂?能否組織得起像樣的抵抗都沒譜,若黑夫主力再将王贲的大軍纏在南陽,阻其回援,可真就要出大事了!
衆口一詞,但病榻上的王贲,卻否定了他們的看法。
“黑夫用兵一向狡詐如狐,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老夫看他真正想攻打的,不是丹陽,不是武關,而是漢中罷!”
“若我沒猜錯,黑夫自己坐鎮襄陽、樊城,漢中則另派能獨當一面的大将過去,要麼是巴郡的趙佗,又或許,便是那一戰成名的韓信!”
就像數月前賭對韓信會兵行險招,走丹陽回南方一樣,這次,王贲也力排衆議,為這場戰役定了調。
王贲一邊喝藥,一邊下達了指使:“讓關中援兵,不來南陽,或駐武關,或改去漢中增援。”
“我軍主力則進發至穰縣、新野,與黑夫對峙。司馬鞅率偏師駐紮在析縣(河南西峽縣),讓出丹水縣(河南淅川寺灣鄉),隻管讓叛軍東門豹部去奪罷,然後再看他們敢不敢穿過那百裡山地,兵臨武關之下!”
“若黑夫真敢如此行險,讓東門豹孤軍深入,我軍車騎可斷其後路,配合關中之兵,殲于武關之下!”
不取穰縣,想直接攻取丹陽入武關,大軍的補給線勢必拉得很長,隻要黑夫敢這麼玩,王贲就能利用北軍多車騎的優勢,打叛軍個頭破血流!
說完,王贲喝了口藥,咧了嘴。
“真苦!”
雖然無法親至前線,但王贲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對奉命去丹陽的司馬鞅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細節都囑咐他。
前方鏖戰之際,王贲也在後方拖着病體,夙興夜寐,根據每一次斥候傳回的戰況,調整戰略。
好在這一切都沒有白費,三月初五這天,司馬鞅傳回傳來消息來,叛軍果在奪取丹水縣後,裝腔作勢向武關進發一陣後,卻躊躇不前,又退回丹水南岸去了!
衆人頓時大喜,直道:
“通武侯料事如神!”
但王贲卻隻是搖頭歎息:“果然,韓信那一敗後,黑夫不會給老夫任何殲其主力,甚至是偏師的機會了。”
幕僚們心服口服了,而稍後幾日,北邊傳來的喜訊,讓他們對通武侯更加欽佩。
“吾軍在敖倉,大破楚軍前鋒,殺其将項聲,斬首虜五千!”
衆人欣喜萬分,交相慶賀,但王贲卻失望地搖了搖頭:
“黑夫尚在,項籍亦尚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