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牙齒都開始打顫了,本以為李斯是父皇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根梁柱,可現在趙高卻說,這根柱子胳膊肘往外拐,可不讓他驚駭莫名麼……
“丞相已位極人臣,享徹侯之封,朕也并無怠慢之處,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趙高惡意地說道:“或許李斯想做微子啟,出賣陛下,投靠叛軍,以換取李氏世代富貴,甚至更進一步,成為諸侯罷……”
胡亥搓着手:“那該如何是好?朕立刻取消發骊山之徒,讓人去将丞相緝捕?郎中令為我案驗李氏暗通叛賊的證據?”
趙高搖頭:“李斯奸猾,就算有證據,彼輩也不會承認,恐其不審,萬萬不可貿然驚敵。且其為丞相多年,樹大根深,鹹陽城内,不知有多少黨羽,若是突然發難,李氏作困獸之鬥,恐釀成大禍,反倒便宜了叛軍。”
他給胡亥出了一個毒計:“陛下不如繼續任李斯為前線監軍,待明日他來宮中取符節時,便一聲令下,郎衛四出,直接拿下!”
……
第0885章
何以辨忠奸
趙高不敢直接在鹹陽動手,他的權勢,遠不及原本曆史上“指鹿為馬”的程度,甚至在被王贲斥為“君側之惡臣”後,趙高連能保住性命,都是全仗二世偏倚。
王贲死後,趙高雖複為郎中令,但深知鹹陽城内想殺自己的人不在少數,已鮮少敢踏足那兒,隻能靠哄騙胡亥住在泾水之陽的望夷宮,加上忠于趙高的千餘郎衛、中車府衛,挾天子以自重。
反倒是李斯,雖然李氏不掌兵權,但舍人故吏遍布鹹陽,自馮去疾病死後,秦廷尚餘的文官法吏皆以李斯為首,勉強維持朝廷運轉。
此時離了望夷宮,李斯不複在宮内的昏聩老邁,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神恢複清明——老家夥快八十的人了,但身體卻好得很。
李于向父親恭賀:“隻要明日得了号令刑徒的符節,我家便掌握了一支悍勇之師,倒戈從背後擊藍田之師,配合武忠侯的北伐軍,可輕易圍困王離,而事後,父親反正之大功天下皆知,黑夫也不敢輕易毀諾。”
和趙高所料一樣,李斯原本的打算,就是控制刑徒,然而重複牧野之戰那一幕,他正好做微子啟。
李斯卻搖頭道:
“今時不同往日,過去數月,我與趙高都各做各的謀劃,相互提防,卻沒有置對方于死地的必要。而今日,黑夫已入關中,武關巨險兩日而破,峣關又能守多久?事情已到圖窮匕見的時刻,故我父子及胡毋敬一同向陛下請發刑徒,趙高一向機敏,恐已察覺我的打算了。”
現在仔細想想,明明今日就能将符節交予,但趙高卻使眼色阻止了胡亥,衆人離開望夷宮後,唯趙高獨留,誰知道他會向皇帝如何進言,而胡亥又會有何反複呢?
“那該如何是好?”李于有些着急。
“章邯那邊聯絡上了?”
李斯忽然問道,作為改換門庭的代價,李家除了向北伐軍暗暗提供衛尉、中尉軍駐防虛實外,還為黑夫聯系在塞外避難的章邯。
李于道:“聯絡了,彼輩在賀蘭山舉事就在這幾日。”
李斯颔首:“子午道的騷擾越發頻繁,攻之示之以不攻,如此看來,漢中之軍的主攻方向,果然是陳倉故道……而那邊已數日未有消息傳來,隻怕也要出大事了!”
南、西、北,三面皆是友軍,李斯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笑道:“看來,是時候發難了。”
“而那望夷宮,我也不想再進第二次了……”
他指派兒子道:“立刻去城中聯絡那幾人,讓彼輩做好準備。”
“告訴他們,誅君側惡臣趙高,挽狂瀾于既倒的機會,來了!”
等李于奉命而去後,李斯獨自坐于車上,渡過泾陽橋時,望着下遊泾渭交彙處的奇景,怔怔出神。
泾濁渭清,自古已然,在交彙之處二者泾渭分明,但慢慢地,卻合流為一,再難分辨彼此。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