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一旦得志,也不會憐憫對手半分。”
趙高吐出一口帶血的痰:“今汝為刀俎,我為魚肉,我既然必死,又有何好說的,何必假惺惺?”
董翳已經退下,黑夫對趙高的話不置可否,颔首道:“你說得對,我做事的确不擇手段。”
他詐死,他在始皇帝死後揭棺而起,他對昔日舊僚痛下殺手,利用死去的馮氏,又下令處死蒙氏兄弟,對遭六國屠戮的秦宗室也未施以援手,積極營救,因為他們的死能激起關中人之憤,更有價值……
他靠陰謀、詭詐撷取政權,用威逼、利誘鞏固自己的地位,在名為混亂的階梯上,大步攀登,将任何擋路者推下萬丈深淵!
他還要編織巨大的謊言,以欺騙天下人,占據正義之名。
黑夫曾是個好警察,一個好亭長。
但從許多年前,頭腦發熱去追捕鐘離昧,膝蓋卻中了一箭後,他黑夫,便再也不是一個“好人”。
黑夫也不吝露出惡人本色,一腳踩在趙高臉上,好似他也是自己腳下的階梯之一。
“趙高,說起來,我還得多謝你呢。”
“你不過是個谄媚上意的小人,攀附皇權,竊取權勢,卻于治軍治國卻一竅不通,隻知道一味打壓異己,誅滅馮氏,讓李斯不得不投我。憑借一己之力,攪亂了鹹陽朝堂,讓本能撐更久的北方轟然崩潰,真是禍國殃民的奇才……”
“但你的作用,也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你将被帶回鹹陽,明正刑典,好讓關中人洩憤。以汝之罪,再重的酷刑都不為過……”
秦最終的刑罰,是具五刑。
“不過,你也有機會留得全屍。隻需答對一事。”
黑夫拍了拍手,他的親衛,拖着一木籠來到縣寺庭院,卻是一頭附近捕得的梅花鹿,它在明晃晃的刀劍裡穿行,早吓得雙目圓瞪。
“汝可知這是何物?”黑夫指着鹿問趙高。
被綁在地上的趙高瞥了一眼,卻不答,隻冷笑道:“不過是狸貓戲鼠的把戲,我就算說它是鹿,也能被你說成是馬,如今權柄已在汝手中,是黑是白,是鹿是馬,還不是任你擺弄?”
“你倒是聰慧。”
黑夫似是料到趙高會這樣說,笑道:
“但它終究是鹿,不是馬。”
“就如同你我,不同途,更不同歸。”
黑夫道:“在你眼中,一切皆虛,唯有這把階梯是真實的,攀爬就是一切,殊不知,爬到頂點後,接下來做什麼才是關鍵……”
一個人,到底是讓秩序崩壞,生靈塗炭的大奸,還是重新撐起一個國家脊梁,治世之能主,看的是他掌權後的表現,而不是之前。
使鹿駕車,它們會胡亂蹦跶,車難以前行,最終滞留原地,甚至車毀人亡。
使馬駕車,它們卻能默默邁動四蹄,拉着沉重的車輿前進!
“趙高,這天下,汝能亂之,我能治之!這便是你我最大不同!”
鹿籠被推走,五匹老馬被趕了上來。
“這才是馬。”
黑夫心情愉悅,讓人将趙高拎起來,帶到馬匹邊上:“汝可還認得它們?”
趙高努力睜着被打腫的眼,定定地看着五匹馬。
在一般人眼裡,馬都長一個樣,但對于一輩子和馬打交道的中車府令,他會相馬,對馬匹的任何外部特征都了如指掌,就如人的面目不同一般,誰是張三,誰是李四,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