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秦始皇時,淩駕九州,富有四海,但這位做什麼都追求“大”的千古一帝,在修築宮殿上,已經成了一種偏執的心理。
始皇帝自視為神而非凡人,那些“狹小”的宮室完全無法裝下他的磅礴的野心,更不足以吸引神仙王母來贈予不死藥。
于是便開始實施一個巨大的計劃:“将整個關中,都建滿宮室,讓它變成地上天國!”
秦始皇每滅掉一國,都要在鹹陽塬上仿建該國的宮殿,渭北的鹹陽塬遂連綿成一大片宮城。
渭南也得抓緊,甘泉宮、宜春宮、阿房等點綴在苑囿中的避暑宮室各抱地勢,拔地而起。宮室屋架為擡梁式結構,木梁上往往用青銅構件加固,屋頂覆蓋青瓦,壁繪彩畫,柱塗丹漆,有的壁面梁柱披挂錦繡,正所謂“木衣娣繡,土被朱紫”,五彩斑爛,金碧輝煌。
關東人常言,“鹹陽之旁二百裡内,宮觀二百七十”,就黑夫所知,倒也沒有這麼誇張,但大大小小加起來,七十幾座,絕對是有的。
為了方便皇帝巡狩,各宮之間又以複道、甬道、閣道相連接。若站在萬米高空上往下看,整個關中,恰似一座龐大的宮殿,那些縣邑、城郭、農田、苑囿反而點綴其間。
就好似規模大了幾百倍的秦嶺别墅群,還是隻為一個人服務的。
是足夠霸氣,有大國風範,但付出的代價也極大:少府每年支出占了國家财政的三分之二,其中一半都砸在修築宮室上了。
而眼下,随着各宮室中居住的美人、宮女盡數被新政府遣散、嫁人,宮殿遂空,徹底成了舞殿冷袖。
如何處置這些始皇帝時代的遺産,成了困擾少府的難題。
拆了?當然不行,那也是需要人手的,一把火燒了更不可以。
“莫不如,将各宮室賜予功臣?”
也有人如此提出過,但卻被黑夫和張蒼否決了。
“不妥,這是才堵上一扇奢侈之窗,又要開奢靡之門也!”
最後還是武忠侯以身作則,不占有一宮一殿,這才壓住了功臣将士們觊觎的心。
這時候,黑夫卻對張蒼說道:“我曾聽人作一賦,譏諷過秦宮室之盛。”
他站起身來,摸索着記憶,背道:
“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這本就是一篇仿古之賦,正對這時代人的胃口,張蒼越聽越覺得不錯,最終擊掌而贊:
“不敢言而敢怒……說得好!此賦文采極佳,是何人所作?可招入朝中為博士矣!”
他壓根就沒懷疑到黑夫頭上,雖然黑夫素以好學著稱,偶爾也能發一精彩之論,但放在知識廣博的張蒼眼中,要論做文章嘛,以黑夫的水平……
“他也就能将句子寫清楚罷了!”
黑夫不知在張蒼心中自己的形象,略過了這個問題:
“是南方人,似是以杜為氏,将此文寫來後,發憤而終了……”
不管張蒼滿口“可惜”,黑夫繼續道:“夫明王不美宮室,非喜小也;不聽鐘鼓,非惡樂也,為其傷于本事而妨于教也。”
“誠如此言,能讓國家強盛的本事,是男耕女織,是律令教化,而絕不是這些勞民傷财,專奉一人的高大宮室!”
“故關中諸宮室,不如各盡其用,使其不再是為人诟病的天下之蔽,而是源源不斷,返利于天下!”
“如何各盡其用?”
黑夫道:“比如,我想将渭南的宜春宮給農家使用。”
宜春宮一如其名,是用來給皇帝春日裡籍田使用的——雖然秦始皇帝和胡亥都基本沒去過,相當于皇莊王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