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除了那些“為尊者諱”的内容,承認胡亥是正統繼位的皇帝,但對他的暴虐,無能,庸碌,卻如實記述。而關于黑夫,也不吝其反叛者的身份。但同時記錄了黑夫入關後的減租薄賦,開放皇室苑囿、出宮女嫁人等善政。
除此之外,胡毋敬再無半點自己的主觀評價。
他一直覺得,記錄史事就應該這樣,用不帶感情的話語如實記載,什麼筆筆削削,什麼君子曰,都不應該有!
“何為史官?”
他沾了灰土的胡須微微顫抖:“史官,便是後世人的眼睛……”
眼睛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眼睛必須收起屬于自己的好惡,隻需要将看到的東西,如實記錄下來。
仔細将磚重新封好,胡毋敬在這間黑屋子裡,發出了歎息。
“汝等重見天日時,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了,隻不知到那時,大秦還在不在?”
“老朽無能而膽怯,隻能做到一個史官,能做的事情。”
“就讓這段史事,在此塵封,始皇帝、黑夫,所有人的功過,都交給後人,評說吧!”
……
第0949章
養狙
“又開始了!”
鹹陽北坂之上,廷尉官署就在奉常官署隔壁,進入九月下旬後,每天一早,喜歡安靜的法吏們,就總能聽到隔壁儒生們叽叽喳喳的争論聲。
頭戴獬豸冠的樂有些不滿,他原本是安陸獄吏,從掃滅六國起便在黑夫軍中為軍法官,現在升任廷尉正,乃是廷尉官署的二把手,主決疑獄,并由黑夫做主,以樂為氏,還加了個名:
樂事……
樂頗有些不滿,對身邊的恢抱怨道:“奉常已成了儒生的地盤,不管什麼儒生,隻要是來投靠的,都往裡塞。”
“是有些吵鬧。”
恢二十餘歲年紀,他是安陸喜君的次子,先前在軍中任軍法官,如今做了廷尉左監,管逮捕之事,前些時日抄那私藏《秦記》,中傷攝政的老史官家,便是恢出動的。
這青年沉默寡言,樂卻和以前一樣,是個話匣子,眼下工作間隙,吃飯休憩,他便跟恢說起那些儒生的來源來。
“一批是始皇帝、胡亥時遺留的博士們……”
雖然因為扶蘇之案,博士儒生遭到打壓,但畢竟要留着裝點門面,好歹沒徹底取消,隻留着吃閑飯,隻是忽然有一天,也不知胡亥腦子抽了哪根筋,得知關東變亂後,因為諸儒生關東人居多,竟派人将他們召集起來,問道:
“楚戍卒攻淮南入東海,當如何?”
當時還剩下的三十多個博士皆言:“人臣無将,将即反,罪死無赦,楚地乃響應黑夫,願陛下急發兵擊之。”
豈料胡亥隻是想當鴕鳥,無法接受關東與南邊一起造反,天下搖搖欲墜的事實,還想讓儒生們安慰自己一下,聞言竟怒而作色。
“于是當時的太祝周青臣,便将這三十多人,一起賣了。”
樂說起此事來,依然覺得好笑異常。
“周青臣言,諸儒所言皆謬!如今天下歸為一統,關防兵器皆已銷毀,而且有二世皇帝這樣的明主在位,下有完備的法令,派出去的官吏都效忠于職守,四面八方都像輻條向着軸心一樣地向着朝廷,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南方的賊人……嗯,便是吾等。”
“總之,哪裡還有什麼人敢作亂呢!那些人不過是一群偷雞摸狗的盜賊,不值一提,各地的郡守郡尉們很快就可以把他們逮捕問罪了,何足憂?”
“于是胡亥置關東六國群盜于不顧,專讓王贲對着吾等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