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支持項籍,最為冥頑不化,已經成了這天下,必須割去的毒瘤!”
制造一個敵人,然後強調它,以結成一個同盟,這是黑夫正在做的,他在所有宣傳輿論裡,将項籍說成是大魔王,而楚國也成了一個邪惡國家。
他希望将韓、魏之人這些年紛亂日子的怒火,轉移到楚國上,集結中原之力,盡快消滅這個複辟的政權。
這節奏,大有将楚國開除出諸夏的架勢。
而對站在自己對立面的楚人,戰後也将實行更嚴苛的管制政策……
但張良卻以為不然,他說道:“曹參是楚人,蕭何是楚人,韓信是楚人,陸賈是楚人,陳嬰是楚人,周昌是楚人,吳廣是楚人,近來投降的呂澤、王陵、雍齒等,非得按其戶籍來算,皆楚人也!”
“籍貫并不一定決定其品性,大多數楚人,隻是因為畏懼,才投到項籍那邊,如果他們看到攝政無絕滅之意,自會離開項籍,甚至為夏公反戈一擊。”
黑夫卻闆着臉道:“我乃大秦攝政,我的立身之基是秦人,西河的瘡疤尚未痊愈,我不可能給楚人太多寬赦和優待。”
張良卻搖頭:“此項籍等人之罪也,若以此判定所有楚人,不就是從竹管孔裡張望天空,用貝殼做的瓢來測量海水麼?”
“更何況,夏公常自诩為繼業者,難道,就隻是秦始皇帝的繼業者麼?”
這倒是讓黑夫有些驚訝。
“夏公之所以為夏公,意當為諸夏之主公也,楚早已不是周時以蠻夷自诩的子邦,而早就是諸夏之一,難以割舍了。”
“故我以為,夏公不當隻繼秦之社稷天命,也當繼承六國之業,六國之人!六國之文俗!”
張良長作揖道:“這是秦始皇帝未能做到的事,他燒六國之史,禁諸子之學,故步自封。但夏公卻可以做到。”
“夏公不愛昆山之玉,不愛随和之寶,鄭、衛之女不充後宮,不貪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
“夏公喜歡其他東西。”
張良似已十分了解黑夫:“公已接納三晉之士人策術,接納了齊臨淄之商賈繁茂,求利之心,甚至接納了鄒魯之儒俗禮樂,也應接納,陳地、楚人的文賦信仰。”
“以其民為己民,如此方能真正一統天下!”
“或者說,誰站在這一天下的位置上,誰就必須做到這點!否則,枉稱繼業!”
黑夫面上默然,心裡卻十分感慨。
“這就是,開漢四百年的張子房麼!?”
不提他的主意如何,光這份胸襟和見識,他和那個一心想着刺秦亂天下的刺客張良,真是一個人?
但這,也可能是經過十數年流亡、沖動、反思後,才沉澱出的智慧罷。
一個亡國之人有這份見識,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所以對于陳地,對于楚人。
此時,戰後,應當如何處置?
是将他們,這些和黑夫說着相似話語的人,也許是後世中國幾億人的祖先排斥在外呢?
還是……
兼容并包?
“你說得對。”
黑夫沉吟半晌後道:“站在這個位置,站在這個節點,倘若不能将過去幾千年的傳承,數百年的諸子争鳴,七國的文俗典章,百姓喜樂統統繼承下來,來一場大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