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項籍起兵以來,受傷最重的一次,但這些傷,全然沒有戰敗帶來的屈辱痛!
現在,随着清醒過來,前日大戰失敗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裡浮現,如果如此這般布陣,如果早一點發動沖陣,如果自己再堅決一點,如果……
沒有如果,結果便是他一敗塗地!
整整六萬楚人,戰死在符離,龍且、蒲将軍、虞子期,一個個舊部都戰死沙場,若非堂弟項莊,部下英布奮力救援,項籍在沖擊黑夫本陣失敗後,也差點身陷而亡。
于是項籍再度想起了楚國的那個傳統:
“師出之日,有死而榮,無生而辱。楚之法,覆将必殺,君不能讨,也必自讨!”
這是從屈瑕、子玉、沈尹戎乃至項燕,延續下來的傳統,光是春秋,就有17位莫敖,令尹,司馬,王子因戰敗而自殺。這是因為,楚人視尊嚴勝過性命,不惜為信念慷慨赴死。
春秋時是自缢,到了後來則變成了自刎,甚至還發展出了一套自刎的禮制。
自刎,成了失敗者光榮赴義,保留最後一絲尊嚴的方式。
至少在楚人的腦子裡,一直如此認為。
項籍強撐起身,摸了摸身邊,空空如也,遂看向一旁一直睜大眼睛,守着自己的項莊:“劍呢?”
多年軍旅,劍好似成了第三隻手,缺了就空落落的。
但帳篷内守着項籍的項莊,好似預感到了什麼,他腰上挂着兩把劍,一把是項籍在西河之戰時所贈的名劍“工布”,一把是項籍自己的佩劍,此刻牢牢握着兩劍。
項莊舌頭過去被秦吏割了,無法說話,隻能發出呀呀的聲音,直對項籍搖頭。
“你放心。”
“我還不至于到那一步。”
“我的劍,哪怕到了最後,也要指向敵人。”
項籍如是說,讓項莊将自己扶起來,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外面的騷動。
“何事?”
守在外面的英布來禀報:“上柱國,是秦軍在唱歌,唱的還是……”
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在符離面對數倍秦卒逼壓,仍面不改色的黥面刑徒臉上,第一次浮現了絕望:
“是楚歌!”
……
“青春受謝,白日昭隻。
春氣奮發,萬物遽隻。
冥淩浃行,魂無逃隻。
魂魄歸徕!無遠遙隻。
魂乎歸徕!無東無西,無南無北隻。”
歌聲最初很小,好似是幾個人的唱和,但漸漸變大,變成了一場大合唱,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韻腳,這言語,确實是楚歌無誤,而内容,則頗似楚國傳統的葬歌《招魂》,或許便是其中的一個地方版本。
兩年前起兵,攻打壽春時,項籍曾高聲唱過《招魂》,那時候的他相信,自己已經喚回了迷失已久的,楚國的邦族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