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第1頁)

  項籍擡起頭,如今連他仲父,也已不在了。

  “然今敗北于符離,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但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

  “我甯願戰死,也不願意吾等死于饑渴,或苟且于秦人腳邊,最後被獄吏羞辱,亡于斧钺!”

  沒有人會歌頌那樣死去的人。

  “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為諸君潰圍,斬将,刈旗!”

  項莊舌頭被秦吏割了,無法說話,但也放開嗓子大吼起來,如同憤怒的野獸!

  “今日固決死!”

  跟着所有的僅剩的楚兵都開始吼叫,并用手中的破盾和斷矛相互拍打,澤中充滿了丁丁咣咣的聲音,使得從外圍涉水向這緩慢推進的秦軍,不由遲滞了一會。

  項籍改變主意了。

  他不再想再如先輩楚人敗北将領們一樣,死于自刎。

  他甯願用自己手裡的劍,最後一次,敲響屬于項氏,屬于楚國的铿锵鐘鳴!

  他甯願來一場戰鬥,來終結這個悲劇:刀劍相交,血紅的雪,破碎的盾牌和切斷的肢體,讓一切都在此結束吧!

  縱是死志已明,但當項莊牽來那匹渾身是傷,沾滿了泥的大黑馬“烏骓”時,項籍好似看到了自己。

  “好馬,汝也追随我到了最後。”

  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這個在西河,在襄邑殺人如麻的魔王,卻忽然溫柔起來,撫摸烏骓馬的皮毛,為它捋去毛發上幹硬的泥土,最後卻沒有跨上馬背。

  他在符離之戰中渾身被創,但若要強騎馬而戰,依然能做到,項籍甚至敢拍着胸脯保證,不會在與任何騎将交鋒時落下風,他手裡的長戟,和坐下的烏骓,總是得心應手,所向披靡!

  項籍讓人将烏骓,拴在帳篷邊的樹上,最後看了它一眼,決然轉身離去。

  烏骓焦躁而不安,縱已負傷疲倦,縱是被拴着,也依然嘶鳴不已,但它卻隻能看着,高大雄壯的主人,手握着戟盾,和八百最後的楚卒一同,朝澤外而去。

  他們步履蹒跚,他們也步伐堅定,雖殘衣破甲,卻在項籍帶領下,以八百人,走出了八萬人的氣勢!

  它聽到他們怒喝的聲音,聽到他們與涉水而來的秦人交鋒,刀光劍影,金鐵相交,楚人的唾罵,秦人的号子混雜在一起,不時有重物轟然倒下,砸出了大片水花,那漣漪,一定散出去了很遠。

  它不斷掙紮,拉拽繩索,希望能掙脫出去,加入戰鬥——它也是楚軍中的一員!曾載着主人所向無敵,跨過鴻溝,飲馬黃河!

  這場與秦人上千前鋒的交戰,或是楚人赢了,它聽到腳步向外而去,漸行漸遠,然後便是破空的尖銳鳴嘯!

  它記得啊,那是秦軍陣地中,萬弩齊發,箭矢落下的聲響!

  每當這聲響出現,就會有無數同類,連同它們身上的騎手,人仰馬翻!

  如同一場驟雨打過,沼澤中水花響成一片,但齊射的聲音過去後,卻依然有楚人存活!

  “殺!”

  是楚人的沖鋒号角,是主人的聲音,嘶聲竭力,卻依然那麼有爆發力,如同滾雷!

  接着是第二齊射,又一次,再一次,每過一次,怒喝的楚音,就小上許多。

  直到再無絲毫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