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沉吟良久,放棄了高成“追擊劉季”的提議。
“我與他,都不過是離家的遊子,何必苦苦相逼。”
步步前行,燕長城的東端,沛水就在眼前。
“再往前,便離開大秦了。”盡管朝鮮是中原屬國,但畢竟與郡縣不同,哪怕是死心塌地追随扶蘇的衆人,在邁過去前,也有幾分躊躇。
畢竟這一次,他們将永遠不再歸來!
扶蘇則記起他和黑夫見的最後一面,他們二人在右北平郡碣石山道别,并做了一個約定……
當時扶蘇指着東方承諾:“我這一生,老死海東,絕不會西歸!”
而黑夫則指着西方承諾:“隻要我在一天,大秦便在。”
“我這一生,都将以秦吏的身份,善始善終!”
那眼神極其真誠,不似作僞,但扶蘇也說不準。
“你我死後呢?這天下又會如何?”扶蘇不依不饒,如此追問。
黑夫卻顧左右而言他:“秦始皇帝在世時,對後事做了諸多安排。”
“但胡亥趙高李斯,聽他的話了麼?”
“你和我,按照他的安排走了麼?”
“這天下的走向,人心的離合,如他所願了麼?”
黑夫攤開手:“吾等管得了身前事,哪管得了身後事,子孫事?千秋萬代,世世永昌?可正如我對你所說的哪些事,這世上,哪有不朽的王朝啊,順其自然罷……”
扶蘇默然,隻是看着秦始皇帝的碣石石刻,崖壁上,數百篆字依舊古樸雄渾,上面刻着秦始皇帝承諾過,卻未能完成的事:
“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鹹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産,久并來田,莫不安所!”
現在,這份未完成的責任,已經被他推賢讓能,讓給黑夫了……
連同帝國的命運,也已在黑夫手中。
黑夫也在凝視那些篆刻,将酒樽高高舉起,對着永世不朽的碣石,好似那個高大的身影,此時已然伫立在海邊:
“我想始皇帝了。”
扶蘇的酒樽,與他碰到了一起。
“我也是……”
二人滿飲,而後忽然大笑起來:
黑夫道:“始皇帝若在,會如此說吾等?”
扶蘇笑了:“定是将我劈頭蓋臉,痛罵一頓,趕得遠遠的,耳不聽為淨。而你,恐怕要如韓非一樣,被賜鸩酒了,事後父皇雖然後悔,卻隻能暗暗念叨,明面上則要表現得冷酷無情,不讓人看出來……”
黑夫忍俊不禁:“沒錯,定會如此。”
卻又歎息:
“逝者不可複,記住該記住的,往後,吾等也不可能重蹈覆轍。”
黑夫對扶蘇長作揖,作為最後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