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敦煌重整旗鼓,開始從西邊打通河西走廊,将試圖回到這片沃土的月氏王子擊敗,守住了大秦的新領地。
為此耽擱了很多時間,直到攝政二年開春,他們才重新出發。
接下來的旅途還很長。
從酒泉亂石聳立的黑山峽谷。
到張掖附近色彩絢麗的丹霞奇觀,這些他們西行時走過的路,都需要大軍用腳步重新丈量一遍。
隻要是還在河西走廊,這綿延千裡的漫長路途裡,人隻要一擡頭,便能看到西南方連綿不絕的祁連山,似乎永無盡頭,牢牢占據着天際線。
難怪它被月氏、匈奴人喚作“天”。
看着祁連山上的積雪,喜也摸了摸自己的發髻。
多年前被發配西域的瘦削老吏,頭發尚且烏黑,如今卻漸染霜色。
随着腳步向東,士卒們不知道磨破了多少雙鞋,河西走廊越來越窄,似已到盡頭,但西征軍若想回家,還得過最後一關:素來兇險的烏鞘嶺。
兩側有高大的雪山終年積雪,寒氣常侵烏鞘嶺,形成東西壁立的嚴寒氣帶,季春飛雪,寒氣砭骨,西征軍們相互攙扶着攀爬,忍受着氣候驟變帶來的寒冷,才越過了這道天險。
翻過烏鞘嶺,過了令居縣,在大河渡口,喜遇到了新任張掖郡守的羌華,而從他口中,喜也基本得知了這些年天下的分分合合。
羌華大贊黑夫勘亂定難,重新一統天下,喜卻未置可否,西征軍人數多,渡河慢,行進也慢,他則得到了特許,可以乘坐最快的郵驿去往鹹陽。
“夏公日夜盼着重新見到喜君,以高爵重職相待。”羌華如是說。
但喜卻不為所動,斷然拒絕。
“我是監軍。”
“我終日向将士宣揚軍法,豈能離開軍隊,擅離職守?”
若非喜一路上盡力控制,這支西征軍,恐怕無數次分崩離析,或者在饑寒交迫中,淪為群盜兵匪了。
喜決定将他們照看到終點,有始有終,不能出任何差錯。
他們渡過大河,進入臨兆的長城内,沿着秦始皇帝當年西巡複返的路線,穿過隴坂,到了關中……
至此,才算是到了家,景緻也變得不一樣起來,少了大片大片的荒野,多了阡陌相連的農田裡闾,周原岐山之下,男耕女織,一片祥和景象,讓人很難想象,兩年前這還是戰場。
西征軍大部被留在了雍地就食,等待複原命令發回原籍,而喜也在衆人垂淚相送中,告别了朝夕相處三年的将士,繼續向東行進。
離開雍地時,喜的馬車上多了幾策新近修訂的秦律,沿途休憩時,喜便皺着眉一條一條地看,他想知道,這幾年裡,律令有何損益之處。
入夜時分,亭長知道他身份,提出要加燈盞,并提供魚、肉等,卻被喜拒絕。
“我卸任西征軍監軍身份後,便隻是一個被秦始皇帝貶爵為上造的戴罪之人,《傳食律》有言,但凡留宿亭舍,不更以下到謀人,粺米一鬥,醬半升,菜羹一升,喂養馬匹的刍草半石,夜裡不可提供燈燭,既然這一點律令未改,便不要對我特殊對待。”
黑夫奪取鹹陽後,倒是曾發文書去西北,恢複喜在朝中做官時的地位,但喜在敦煌看到這份文書時,卻沒接。
喜當時不認為那道诏令是合法有效的,因為兩邊信息的偏差,此事便不了了之。
于是固執的喜,隻能在白天觀看抄錄律令,當看花了眼睛時,他便在沿途村邑,走到田埂上,向農夫小販們問好,詢問近來官府種種施政之策。
猶如一個即将辦理一場大案,進行一次審判的令史,默默記住所見所聞的一切,要将它們都充當呈堂證供……
攝政二年七月二十日,風塵仆仆的喜,即将抵達鹹陽西十裡外的杜亭。
而就在這時,他的馬車,卻被人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