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懷楠站在門口看着賴成走遠,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連将軍都不怕,連将軍都不覺得委屈,連将軍都在順着路走,我怕什麼。”
他這輩子,不管有多大成就,又或者是沒有出頭一輩子籍籍無名,他都覺得自己牛逼,因為他是沈冷的朋友。
就是牛逼。
是誰都能做沈冷朋友的?
窦懷楠回去繼續收拾那個院子,他沒有什麼可整理的東西,幾件衣服,一個水壺,一個錢袋還是癟的,明日去戶部領了給他制作的官印就可上路離京,有印绶便是有身份,廊城雖小,也是一方天地,是一方天地,别可有作為。
把院子收拾好已經快天黑,他在台階上坐下來喘了幾口氣,好久沒有做力氣活兒,這才多大點的運動量竟是有些氣喘籲籲。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敲了敲門,賴成走的時候窦懷楠沒有關門,之前沒關門是因為他覺得賴成一定會來,現在沒關門是因為除了賴成誰也不會來所以不在意,正因如此敲門聲把窦懷楠吓了一跳,他擡起頭往外看了看,門外站着一個身穿錦衣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很面生,粗粗看就是面生,仔細看看......窦懷楠猛的站起來:“代公公?”
代放舟笑呵呵的進來:“我還以為窦大人會認不出我。”
窦懷楠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院子裡剛收拾過,到處都是泥土還沒有來得及掃。”
“不用收拾,我一會兒就得回去。”
代放舟從袖口裡取出來一些銀票放在桌子上,然後注意到桌子上的茶具:“有人來過?”
窦懷楠沒說謊:“賴大人來了一會兒。”
“嗯,大概也就是賴大人會來了。”
代放舟道:“這些銀票窦大人明日上任的時候帶着用。”
窦懷楠道:“我可不能用公公的銀子。”
“我?”
代放舟道:“我哪裡有什麼銀子,我那點銀子每個月除了留下自己花的,大部分都給了撫軍司,我雖然是個不全之身,算不得完整的男人,這身子這身份都讓我不能上陣殺敵,可是啊,男人就他媽的是男人,就得做些男人該做的事,将士們在邊疆守着着大甯,他們戰死了,我們享福了,苦的哭的都是他們家裡人。”
代放舟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能做的,卻隻這麼多,我那點銀子做不了什麼大事,能讓戰死将士們的家人多吃一口肉,多買一件衣服,我心裡好受,窦大人你不知道,便是這等小事,每每念及我在做,我就覺得有些自豪驕傲。”
窦懷楠俯身一拜:“代公公受我一拜!”
代放舟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扶住窦懷楠:“窦大人你可别吓我,你這樣會折我壽......這銀子是陛下讓我送來的,大人來京之前賣了家産也把自己半生積蓄都給了撫軍司,陛下說,窦懷楠這個人嘴巴比賴成還臭,所以若再吃不好嘴巴會更臭,銀子給他,讓他吃好點穿好點,省的以後見了朕再罵朕昏窦懷楠看着桌子上的銀票,手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片刻之後,他轉身朝着未央宮的方向跪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頭。
代放舟道:“大人此去廊城多保重,陛下雖然是降了你的職,可陛下何嘗不是要保護你?我這個身份不便多說什麼,大人隻管去,他日大人回來,天下誰人不識說完這句話後代放舟俯身拜了拜,然後轉身走了。
窦懷楠一直送出門,代放舟回頭說道:“到這就好,出了巷子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于是窦懷楠停下來,看着代放舟那瘦瘦的背影,忽然覺得勇武起來,怎麼看怎麼像個真真正正的大将軍,給他一把刀一匹馬,他也能在戰場上往來沖殺所向無敵。
代放舟出了巷子往左右看了看,登上等在巷子口的馬車,坐好之後打開車窗看向窦懷楠,窦懷楠依然站在門口看着這邊,代放舟想着自己是不是話多了,自己這樣的身份不該說的話可不能多說,馬車緩緩前行,代放舟坐到另外一邊靠窗的地方往外看着,然後就不由自主的被大街上的一個人吸引了注意,那個人可真奇怪。
穿着一身很寬大的黑色長袍,個頭比一般人高上一頭還多些,瞧着肩寬的樣子就是個雄武至極的壯漢,隻是也許腿有些問題,瞧着邁的步子應該不大,這種身高的人腿長步大才對,他走路的步幅卻有些小,也就讓這個人看起來行為和身材有些不對稱。
那人轉頭也看向這邊,代放舟連忙挪開視線,盯着人看畢竟是不禮貌的事。
那壯漢在馬車旁邊經過,代放舟也沒有多想。
馬車順着大街遠去,而那壯漢則在代放舟出來的那個巷子口站住,他看着馬車走遠,咧開嘴笑起來,笑的莫名其妙。
入夜。
長安城的喧鬧稍稍變得安靜了些,大街上已經沒多少行人,這個天下,除了大甯沒有宵禁之外,怕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都城都不敢。
雖然沒有宵禁,可巡城兵馬司的巡邏隊伍到了晚上就會變得密集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就能看到隊列整齊的士兵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