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覺得這個地方挺好的,輕松自在,身為魂體的她滿身輕飄飄的,再也不是那把一摔就隻能卧床的老骨頭。
可以不吃飯,可以不睡覺,身上無病痛。因為她不是很挂念活着,逐漸地魂體都無法感受到曾經所受的苦。
當然,她也不是完全放下了。
是人都會有遺憾和不甘心的事情,她也有。
“其實我是那個年代的棄嬰,後來被村裡的孤寡老人撿到,沒幾年老人去世。之後磕磕絆絆的,總算活了下來。那會兒就想有個家,能吃飽飯就好。随着年紀大了,能做得更多的活,勉強活着倒是沒問題,但依舊苦。”
“十九歲的時候,媒人上來問我,姜家老大死了媳婦,問我要不要嫁過去。姜老頭那時已經三十了,拖着三個娃娃。周圍的人都勸我嫁了,因為當時姜家條件還不錯。有寬敞的瓦屋,家裡有足夠的田地,隻要勤勞就不怕吃不上飯。”
“那時沒後來這麼開放,外面找不到出路,也沒誰想過出門闖蕩,見識不夠的我也看不到那麼遠。在不少人包括我自己看來,這就是一條很好的出路,于是稀裡糊塗地嫁了過去。”
“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因幹活勞累流了一次,之後就懷不上了。其實回想起來,曾經是有些遺憾,後來臨死才覺得沒那麼重要。難道有自己的親生子女,老年就一定不會遭遇那些事情嗎?”
“這事啊,說不準。”
“就算有自己的子女,我活着的時候也未必想明白人生一世,也應該為自己而活一次。”
“其實嫁過去也不算是過好日子,從早忙到晚,隻能說不用擔心挨餓,結果沒幾年姜老頭就死了。他這個人愛喝酒,有一次喝醉了掉進池子裡淹死,大冬天的半夜,誰能發現啊。之後我就守着那幾間瓦屋和田地,将他留下的三個子女養大。”
“其實我們關系一直都還不錯,至少他們明面上還是左一句媽右一句媽的叫着,個個嘴巴都很甜。”
“累是累了點,隻要他們承認我這個媽,内心還是很滿足的,任勞任怨地忙了一生。即便将他們供了出來,我也沒閑着,想着能多幫他們一些。帶完老大的孩子又帶老二的孩子,帶完老二的孩子再帶老三的。”
“他們個個歡迎我去,村裡人都羨慕我熬出了頭,能享福了。其實享福嗎?除了口頭上的話語好聽,不管是在老家還是在他們家,我就沒停下來過。”
“一開始我以為是他們孝順,也沒想那麼多,可能是勞累了一輩子習慣了吧,不知道真正享福是怎麼樣的。也可能是清楚他們不是我的親生子女,不能要求那麼多,就指望着他們認我,将來動彈不了的時候能管一管,最後幫忙收個屍。”
“直到出事,才真正明白,他們歡迎的不是我這個人本身,更多的也不是孝順和感激我,他們歡迎的是我的作用。隻要我去了,就能将他們的屋子打掃得幹幹淨淨,還能幫他們做飯洗衣服管孩子。”
“我也不會一直在他們那裡住,大多數時間在老家,他們還喜歡我在老家養的雞鴨鵝,種植的菜。”
“至于福,我就沒享過。”
“摔倒時,我沒想過會起不來了,更沒想到從一開始要做手術時,他們就推三阻四。”
“問了醫生無數次,做了手術我是不是一定能站起來。這種事情,醫生怎麼可能一口保證。”
“之後他們個個叫苦,也沒直接說不做手術,可就是做給我看的。”
“他們就是拿捏了我這個性格,後來确實沒再做手術。回去之後,三家就商量着怎麼照顧我的事,自然不是輕輕松松就分配了任務。”
“安排好了時間,與其說是照顧我,不如說隻是騰了個地方給我待,根本不會管我。隻要不是面對面喊,他們都當聽不到。”
“我沒幾個月就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提出要回老家。”
“村裡人問我怎麼要回去,他們就說我非要回來,這傳出去了就是我這個老太太脾氣怪,難伺候。”
“我又是個說不來人長短,不善言辭的人,村裡的人先入為主了,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還會勸說我别那麼怪,要體諒年輕人不容易。”
“之後三人還會時不時托人買點東西,沒人說他們不好。”
“他們都這樣做了,我還能怎麼樣?世界上那麼多親生子女都不一定盡孝,他們還不是我親生的呢。依靠輪椅,我勉強能活着,但也沒活幾年。”
等老太太說完,千雁問:“那你想讓我回去幫你做點什麼?”
“對他們我是有怨的,辛苦一輩子,親自将他們拉扯大,結果這麼對我,我怎麼能想得明白?養了兒女,不管親的不親的,誰敢說一點都不希望老了後,兒女能上點心呢?俗話說養兒女小,兒女顧父母老。”
“我也沒對不起他們,更沒有奢求他們将我供着,給我穿金戴銀,讓他們給我端茶倒水這樣的事情,隻是想老時稍微有些尊嚴,有一口飯吃,穿上幹淨的衣裳。結果不僅尊嚴沒有,連名聲都沒了。村裡人都說他們孝順,說他們願意接我去住,是我這個老太太脾氣執拗,不願意去,我是有苦說不出。”